辛亥(hài)之冬,余载雪诣(yì)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肆(sì)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创作新曲,于是我创作了这两首词曲。石湖居士吟赏不已,教乐工歌妓练习演唱,音调节律悦耳婉转。于是将其命名为《暗香》、《疏影》。
辛亥:南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载雪:冒雪乘船。诣:到。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南宋诗人范成大晚年居住在苏州西南的石湖,自号石湖居士。止既月:指刚住满一个月。简:纸。征新声:征求新的词调。把玩:指反复欣赏。二妓:乐工和歌妓。肆习:学习。
苔枝缀玉,有翠禽(qín)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苔梅的枝梢缀着梅花,如玉晶莹,两只小小的翠鸟儿,栖宿在梅花丛。在客旅他乡时见到它的倩影,像佳人在夕阳斜映篱笆的黄昏中,默默孤独,倚着修长的翠竹。就像王昭君远嫁匈奴,不习惯北方的荒漠,史是暗暗地怀念着江南江北的故土。我想她戴着叮咚环佩,趁着月夜归来,化作了梅花的一缕幽魂,缥缈、孤独。
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缀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缀满枝头。翠禽,翠鸟。客里:离乡在外期间。黄昏:日已落而天色尚未黑的时候。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nèn)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我还记得寿阳宫中的旧事,寿阳公主正在春梦里,飞下的一朵梅花正落在她的眉际。不要像无情的春风,不管梅花如此美丽清香,依旧将它风吹雨打去。应该早早给它安排金屋,让它有一个好的归宿。梅花不能永远属于呵护它的人,它终究将一片片随水飘去,我只能吹一曲《梅花落》诉说心中的哀怨。等到那时再觅梅花的倩影,只能在小窗边的画轴上见到它的枝叶扶疏。
蛾:形容眉毛的细长;绿,眉毛的青绿颜色。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这里借指梅花。玉龙:即玉笛。哀曲:指笛曲《梅花落》。此曲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恁时:那时候。
参考资料:
1、贺新辉等.宋词名篇赏析.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655-656
译文
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创作新曲,于是我创作了这两首词曲。石湖居士吟赏不已,教乐工歌妓练习演唱,音调节律悦耳婉转。于是将其命名为《暗香》、《疏影》。
昔日皎洁的月色,曾经多少次映照着我,对着梅花吹得玉笛声韵谐和。笛声唤起了美丽的佳人,跟我一道攀折梅花,不顾清冷寒瑟。而今我像何逊已渐渐衰老,往日春风般绚丽的辞采和文笔,全都已经忘记。但是令我惊异,竹林外稀疏的梅花,谒将清冷的幽香散入华丽的宴席。
江南水乡,正是一片静寂。想折枝梅花寄托相思情意,可叹路途遥遥,夜晚一声积雪又遮断了大地。手捧起翠玉酒杯,禁不住洒下伤心的泪滴,面对着红梅默默无语。昔日折梅的美人便浮上我的记忆。总记得曾经携手游赏之地,千株梅林压满了绽放的红梅,西湖上泛着寒波一片澄碧。此刻只见残梅片片,随风凋落,何时才能和你一起重赏梅花的幽丽?
注释
辛亥:光宗绍熙二年。
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范成大居此,因号石湖居士。
止既月:指住满一月。
简:纸。
征新声:征求新的词调。
工伎:乐工、歌妓。隶习:学习。
何逊:南朝梁诗人,早年曾任南平王萧伟的记室。任扬州法曹时,廨舍有梅花一株,常吟咏其下。后居洛思之,请再往。抵扬州,花方盛片,逊对树彷徨终日。杜甫诗“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但怪得:惊异。
翠尊:翠绿酒杯,这里指酒。
红萼:指梅花。
耿:耿然于心,不能忘怀。
千树:杭州西湖孤山的梅花成林。
参考资料:
1、贺新辉等.《宋词名篇赏析》: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655-656页
译文
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创作新曲,于是我创作了这两首词曲。石湖居士吟赏不已,教乐工歌妓练习演唱,音调节律悦耳婉转。于是将其命名为《暗香》、《疏影》。
苔梅的枝梢缀着梅花,如玉晶莹,两只小小的翠鸟儿,栖宿在梅花丛。在客旅他乡时见到它的倩影,像佳人在夕阳斜映篱笆的黄昏中,默默孤独,倚着修长的翠竹。就像王昭君远嫁匈奴,不习惯北方的荒漠,史是暗暗地怀念着江南江北的故土。我想她戴着叮咚环佩,趁着月夜归来,化作了梅花的一缕幽魂,缥缈、孤独。
我还记得寿阳宫中的旧事,寿阳公主正在春梦里,飞下的一朵梅花正落在她的眉际。不要像无情的春风,不管梅花如此美丽清香,依旧将它风吹雨打去。应该早早给它安排金屋,让它有一个好的归宿。梅花不能永远属于呵护它的人,它终究将一片片随水飘去,我只能吹一曲《梅花落》诉说心中的哀怨。等到那时再觅梅花的倩影,只能在小窗边的画轴上见到它的枝叶扶疏。
注释
疏影:词牌名,姜夔的自度曲。
辛亥:南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
载雪:冒雪乘船。诣:到。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南宋诗人范成大晚年居住在苏州西南的石湖,自号石湖居士。
止既月:指刚住满一个月。
授简索句:给纸索取诗调。简:纸。
征新声:征求新的词调。
把玩:指反复欣赏。
二妓:乐工和歌妓。肆习:学习。
《暗香》《疏影》:语出北宋诗人林逋《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苔枝缀玉:范成大《梅谱》说绍兴、吴兴一带的古梅“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周密《乾淳起居注》:“苔梅有二种,宜兴张公洞者,苔藓甚厚,花极香。一种出越土,苔如绿丝,长尺余。”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缀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缀满枝头。
⑾“有翠禽”二句:用罗浮之梦典故。旧题柳宗元《龙城录》载,隋代赵师雄游罗浮山,夜梦与一素妆女子共饭,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绿衣童子,笑歌欢舞。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树下,树上有翠鸟欢鸣,见“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殷尧藩《友人山中梅花》诗:“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吴潜《疏影》词:“闲想罗浮旧恨,有人正醉里,姝翠蛾绿。”翠禽,翠鸟。晋郭璞《客傲》:“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
客里:离乡在外期间。唐牟融《送范启东还京》诗:“客里故人尊酒别,天涯游子弊裘寒。”白石是江西人,当时住苏州。
黄昏:日已落而天色尚未黑的时候。《楚辞·离骚》:“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无言”句: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昭君”四句: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王建《塞上咏梅》诗:“天山路边在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
“犹记”三句:用寿阳公主事。蛾,形容眉毛的细长;绿,眉毛的青绿颜色。《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安排金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刘彻幼时曾对姑母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这里借指梅花。
玉龙哀曲:马融《长笛赋》:“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玉龙,即玉笛。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哀曲,指笛曲《梅花落》。此曲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唐皮日休《夜会问答》说听《梅花落》曲“三奏未终头已白”,可见一斑。故曰“玉龙哀曲”。
恁(nèn)时:那时候。南唐冯延巳《忆江南》词:“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
小窗横幅:晚唐崔橹《梅花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陈与义《水墨梅》诗:“睛窗画出横斜枝,绝胜前村夜雪时。”此翻用其意。
参考资料:
1、贺新辉等.宋词名篇赏析.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655-656
这首词创作于光宗绍熙二年(公元1191年),与词人《长亭怨慢·渐吹尽》为同年之作。是年冬,姜夔载雪访范成大于石湖。他在石湖住了一个多月,自度《暗香》、《疏影》二曲咏梅,使人神观飞越耳目一新,又深蕴忧国之思、寄托个人生活的不幸。
参考资料:
1、贺新辉等.《宋词名篇赏析》: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655-656页
这首词创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与词人《长亭怨慢·渐吹尽》为同年之作。是年冬,姜夔载雪访范成大于石湖。他在石湖住了一个多月,自度《暗香》《疏影》二曲咏梅,深蕴忧国之思,寄托个人生活的不幸。
参考资料:
1、贺新辉等.宋词名篇赏析.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655-656
《暗香》、《疏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咏物词,曾被誉为姜夔词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关于这两首词的题旨,过去有许多说法,但都难以指实。实际上,这两首词只不过是借物咏怀、即景言情的抒情诗,写的是作者所见所感,寄寓个人身世飘零和昔盛今衰的慨叹。 古代咏梅的诗词很多。但是,正如张炎在《词源》中所说:“诗之赋梅,唯和靖(林逋)一联(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已,世非无诗,无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唯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张炎对林逋的《山园小梅》和姜夔《暗香》、《疏影》的评价是很高的。姜夔这两首词并不一定有什么重大社会价值,但它却能从现实的官感中引起诗兴,摘林逋著名诗句为词牌名,适当地提炼和化用某些与梅花有关的典故,并由此生发开去,立意超拔,另创新机,构思绵密,错综回环。而且能自度新曲,叮当成韵,铸词造句,意到语工,丽而不淫,雅而不涩,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对这两首词扬之太高固然不当,抑之太下,恐亦非是。
《暗香》一词,以梅花为线索,通过回忆对比,抒写作者今昔之变和盛衰之感。全词可分为六层。上片,开篇至“不管清寒与攀摘”五句为第一层,从月下梅边吹笛引起对往事的回忆。那时,作者同美人在一起,折梅相赠,赋诗言情,境界何等幽雅,生活何等美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何逊而今渐老”两句,笔锋陡转,境界突变,作者年华已逝,诗情锐减,面对红梅,再雉有当年那种春风得意的词笔了。正如作者所说:“才因老尽,秀句君休觅”(《蓦山溪》)。与上五句相比,境界何等衰飒。这是第二层。从“但怪得”至上片结尾为第三层。这两句点题,写花木无知,多情依旧,把清冷的幽香照例送入词人的室内,浸透着周围的一切, 尽管你“忘却春风词笔”,却仍免不了撩起深长的情思,引起词人的诗兴。下片承此申写身世之感。从“江国”到“红萼无言耿相忆”是第四层,感情曲折细腻而又富于变化。换头,叙写独处异乡,空前冷清寂寞,内心情感波澜起伏:先是想折梅投赠,却又怕水远山遥,风雪隔阻,难以寄到;次想借酒浇愁,但面对盈盈翠盏,反而是“酒未到,先成泪”;最后,作者想从窗外红梅身上来寻求寄托并据以排遣胸中的别恨,然而引起的却是更加使人难以忘情的回忆。些少六句,三致意焉。“长忆曾携手处"”两句,是第五层,其中“千树压西湖寒碧”是词中的名句,境界幽美,词语精工,冷峻之中透露出热烈的气氛。这是前句“忆”字的具体发挥。这两句说明词人最难忘情的是西湖孤山的红梅,它傲雪迎霜,幽香袭人,压倒了凛冽的冬寒,似乎带来了春天的信息。携手共游,何等惬意!词脉发展至此,终于形成高潮。结尾两句又是一层,词笔顿时跌落,终于又出现了万花纷谢的肃杀景象。“几时见得”一句埋伏下许多情思,引起无限悬念。
这首词构思绵密,自出机抒。词的创作虽与林逋《山园小梅》有关,但其境界却远远超林逋的诗作,与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也不相类。林诗“曲尽梅之体态”(见司马光《温公诗话》),陆词借梅比喻诗人的品德,姜夔这首词却织进了个人身世盛衰之感。但写法上却“不即不离”,看上去,似咏梅而实际并非咏梅,非咏梅而又句句与梅密切相关。正如张炎《词源》所说:“所咏了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姜夔词的“清空”也正表现在这里。其次是,对比照应,似纵旋收。作者本来以梅花为线索来抒写个人身世之感,但他善于把今昔盛衰之情捏在一起,在对比中交替进行,给人以强烈印象。如第一层写的是昔盛,第二层便接写今衰;第五层写昔盛,六层又以今衰作结。这二者形成强烈对照,境况十分鲜明。再次是,抒情写意,曲折尽致。这是一首抒情词,侧重于叙写词人激烈起伏的内心活动。以第四层为例,短短六句,却有三次转折,感情上的波澜回荡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是音节谐婉,字句精工。《暗香》、《疏影》与《扬州慢》一样,前无古人,纯属自创。这两首词经过歌伎演唱的实际检验,作者自认为“音节谐婉”。当时曲谱,今已不传,但读起来仍能琅琅上口,叮当成韵。如前所说,作者是很注意研辞炼句的。这首词,词句秀美,用字精工,“冷”、“压”的准确鲜明,虚字的恰当适度,都有益于诗意的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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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暗香》词前序文可知,《疏影》《暗香》乃同时之作。可能是写了《暗香》之后,意犹未尽,遂另作一《疏影》。前人却说二词难解,《疏影》尤其扑朔迷离,确实如此。我们可以把二首对照来看,《暗香》虽说是咏梅,但并没有对梅花本身作多少描写,而是围绕梅花抒写怀人之情。所怀是他的情人,一个美丽女子。她曾陪同词人折梅月下,也曾和他携手赏西湖。在《暗香》里,玉人是玉人,梅是梅。梅花只是引起词人想念玉人的触发物而已,它本身并没有任何比喻或象征意义。如果把这首词的意思向前推进一层,赋予梅花以人格,就可以翻出另一首词,这就是《疏影》。在《疏影》里,词人时而把梅花比作独倚修竹的佳人,时而把梅花比作思念故土的昭君。既是歌咏梅花,又是歌咏佳人,梅花与佳人融为一体了。
前人多认为该词有寄托。张惠言云:“时石湖盖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词以阻之。《暗香》一章,言己尝有用世之志,今老无能,但望之石湖也。《疏影》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词选》郑文焯说:“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郑《白石道人歌曲》)近人刘永济举出宋徽宗赵佶被掳在胡地所作《眼儿媚》词:“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侥湖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解释说:“此词更明显为徽钦二帝作。”(《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以上这些说法都是由词中所用昭君典故引起的。词人说幽独的梅花是王昭君月夜魂归所化,遂使人联想徽钦二帝及诸后妃的被掳以及他们的思归,进而认为全词都是有感于此而作。有人认为这种联想是缺乏根据的。昭君和亲出塞和徽钦二帝被掳诸后妃沦落胡地,根本不伦不类。王建是唐人,他的《塞上咏梅》和宋帝更毫无关系。宋徽宗作《眼儿媚》思念家国,既没有提到王昭君,也就不能肯定白石是用“眼儿媚”的典故。如果不是断章取义,而是联系全篇来看,就不难看出该词主旨在赞美梅花的幽独,写其幽独而以美人为喻,当然最好是取昭君,这是不足为怪的。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范成大《梅谱》曰:“古梅会稽最多,四明吴兴亦间有之。其枝蟠曲万状,苍鲜鳞皴,封满花身;又有苔须垂于青枝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以上几句说:在长满青苔的枝干上缀满如玉的梅花,又有小小的翠鸟在枝上伴她同宿。这是写梅之貌。“翠禽”暗用《龙城录》典故: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中遇一美人,又有绿衣童子歌于侧。“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起视大梅花树上,翠羽剌嘈相顾,所见盖花神。月落参横,惆怅而已”。词人明写梅花姿色,暗用此典为全词定下了幽清的基调。
“客里相逢”以下数句写梅花之神: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这句递入作者自己。白石是到范成大家作客,在范家看到梅花,故称“客里相逢”;梅树旁边长着竹子,如东坡诗所云:“竹外一枝斜更好”,所以又说“无言自倚修竹”。“倚修竹”暗用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黄昏”,暗用林逋《梅花》诗:“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些融典,都把梅花比作幽居而高洁的佳人。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昭君”句系用具体的古代美女拟梅花。为何选用昭君,问题很简单,梅花是犯寒而开的,使人很容易想象它是一位在严寒的北方呈现特有丰姿的美人;而昭君正是远嫁匈奴,生活塞外,所以拿她比附。“佩环”句化用杜甫《咏怀古迹》咏昭君村诗句:“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词人想象王昭君魂归故土化作了这幽独的梅花。为什么用昭君魂归故土之典呢?因为白石咏江南梅花,为了牵合眼前事实,所以用了“昭君不惯胡沙”之后,立即笔锋一转,说昭君是“暗忆江南江北”,而且“月夜归来”以后,便“化作此花幽独”。花和美人合为一体了。上阙分三层写来,用三个典故(翠禽、修竹、昭君句),将三位美人比拟梅花,突出表现梅花,突出表现梅之“幽独”。
下片换了一个角度,写梅之飘落: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蛾绿”,指女子的眉。《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出。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这几句好象写寿阳公主(那人),其实还是写梅花,借一位和落梅有关的美人来惋惜梅花的衰谢。“犹记”,是词人犹记,词人看到梅花遂记起宫廷里这段故事。“深宫”,与昭君无关,更与宋徽钦后宫无关,不可牵强附会。下面又以叮咛口吻说要珍惜梅花: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盈盈”是仪态美好貌。古诗云:“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是形容美女风采。此借指梅花。这八字一气。意说梅花开在寒冬,春天本来不去管她;可我们却不要象春风那样。“金屋”用《汉武故事》,汉武帝幼时,他姑母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女儿阿娇曰:“阿娇好否?”词人用此典表示惜花之愿,意谓不要象春风那样无情,任梅花飘零而不顾,应当及早将她保护。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这是假设口气,“还”是如其、假如的意思,诗词中多有此用法。如秦观《水龙吟》:“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辛弃疾《贺新郎》:“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有些注本把“还教”一句讲实了,说“花随波去,无计挽回。”这是因为忽略这个“还”字而误会了词人原意。其实,这是进一步叮咛:如果让梅花随波流去,即使只有一片,那么《梅花落》的笛曲又要再添几分哀怨了。“玉龙”,笛名。因为古乐府《江南异》中有《龙笛曲》,传说此曲奏时声似龙吟,故名。罗隐有诗云:“玉龙无主渡头寒”。笛调有《梅花落》,故李白有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里不过是因梅花的坠落而想及《落梅花》笛曲罢了。与象征皇室之“龙”无涉。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几句仍然是叮咛口吻:等到梅花落尽,枝头上就看不见它了。假如要寻觅它的痕迹,那只有到小窗上的横幅之中──画着梅花的画图,细细欣赏它那幽艳的丰姿了。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曰:“《唐摭言》卷十载崔橹《梅花》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姜词数句,似衍此二语。”唐圭璋先生也云:“‘等凭时’数句,用崔橹诗,言幽香难觅,惟余幻影在横幅之上,语见沉痛。”这里虽用崔橹诗意而有创新。细揣之下阕口气,梅花尚未凋谢。词人因爱之切,遂一再叮咛,不要使它飘零。叮咛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叮咛词人自己,要珍惜之。
综观全词。上片末尾一个“幽”字,下片末尾又一个“幽”字,“幽”就是词人借着梅花所表现出来的美学理想。这和陶潜咏松菊,张九龄咏兰桂一脉相通。如果说这首词有寄托的话,不过是寄托了词人理想的人格,词里虽有孤芳自赏意味,亦不必指摘。不必硬牵合“悯二帝”之事。
二词,是作者集中咏梅名作,作者很满意。据说二词因音节清婉,为范所激赏,于是赠以侍婢小红。姜携小红归吴兴,过垂虹时,在大雪中赋诗云:“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气(见《砚北杂志》下)。
该词运气空灵,笔墨飞舞。下片虚字诸如“犹记”、“莫似”、“早与”、“还教”、“又却怨”、“等恁时”、“已入”之类,皆能曲折传神。
关于“清空”的词风,首出白张炎对姜词的概括。但细审张炎《词源》原文,并没有以“清空”概括白石的全部的意思。在张炎看来,“清空”只是白石的一个方面。因为白石多咏物词,咏物容易“留滞于物”以致“拘而不畅”、“晦而不明”,此所谓“质实”,白石咏物而不滞于物,这就是“清空”。张炎在“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这段话之后,还有一段话说:“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显然,张炎并非一味提倡“清空”;“清空”要以“骚雅”去充实才算词的上乘。张炎又说:“所以出奇之语以白石骚雅之句润色之,真天机云锦也。”可重他所重的不仅仅是“清空”,还有一个“骚雅”。张炎还说:“词以意趣为主,……姜白石《暗香》赋梅云(词略)、《疏影》云(词略),此数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本未易到。”也明明指出白石词不只是“清空”,而且富有“意趣”。只“清空”而无“意趣”,岂不成了一个空架子?可见张炎拈出“清空”来评白石词,但并没有以偏概全地说白石词只是“清空”,论者不可不辨。
可见,以“清空”论白石词不全面,也不合张炎原意。若论白石词风,莫若刘熙载所谓“幽韵冷香”四字,简而言之可谓“幽冷”,他正是以“幽冷”另树一帜,自立于软媚、粗犷之外,卓然成为南宋词坛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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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淡远蕴藉的笔墨描画出烟霭深沉的旅行,而这“韵最娇”的“新词”便是《暗香》《疏影》二首。沈祖棻云,“《暗香》《疏影》虽同时所作,然前者多写身世之感,后者则属兴亡之悲,用意小别,而其托物言志则同。”小诗流露出的才子词人姜夔于音乐中的那丝陶醉与忧郁,使人不禁想去赏析这首“读之使人神观飞跃”的《暗香》,走进笛里梅花,走进姜夔的清刚幽冷之境。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月光清美,梅花溢香,这位词人吹的想必是笛曲《梅花落》了。笛韵悠然,当时的词人之心可是恬淡安闲,怡然自适,或是心有幽怀,黯然神伤,还是柔情蜜意,“相看好处却无言”?资人遐想,含有韵味。“算几番照我”,回忆并勾勒往事。“几番”约言其多,不止一次。唯“当时只道是寻常”,才有今日的追忆与幽思。“算”字送出一种回忆往事的凝神静思的状态,而这种回忆从根本上是缘于内心生发的感情,这是一种怀旧的情绪,于是引起下句对往事的追述。
“唤起玉人”句,在月下、梅边、笛里复加一“玉人”,则美人梅花互衬,俨然有春日里“人面桃花相映红”之美。著一“唤”字则静中有动,静止的美丽图景变得立体而鲜活,出现了情趣。“不管清寒与攀摘”,冒着清寒,攀折梅花,则内心感情之热烈可知。这里清而不凄,清而非冷,清寒而不刺骨。“清”本是极普通的字,作者信笔写来,则天气之清寒,月色之清美,梅花之清香,都可融而为一,这里似乎凝含着往日的幸福之感与甜蜜之情。回视起句清空,它既可能是在“玉人”身旁的“吹笛”,也可能是孤身一人,因思念而吹笛,更可能是兼而有之,以“几番”二字囊括。和次句意脉似断非断,似连非连。这三个分句以寻常的字眼包蕴了广阔的时空,构造了悠远的意境,暗含了凄婉的感情,可谓很有笔力的开篇。
下句笔锋陡转,以何逊自比,而着意在于“渐老”的衰飒。“而今”和开篇“旧时”相对,扩大了时间的厚重感。这里不仅有对往日恋人的怀念,还含有对逝去的美好岁月、青春风华的怀念和惋惜,正与“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的嗟悼悲慨暗合。说“忘却春风词笔”,却隐约含有往事不胜悲的意味,正如那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伤心人,欲寄彩笺却又说“无尺素”一样。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低徊如斯,哀婉如斯,“春风词笔”如何忘却?否则,“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何以入眼,又何以“怪”之?此句又转入现时,竹外疏花萧瑟,冷香吹入瑶席,引人幽思,勾起回忆。正是“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梅花与人两相思。这里见花思人,生出“怪得”之心,必是至深之情。“疏”“冷”烘托凄凉,“瑶席”反衬哀苦,用字可见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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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东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从“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个警句,到《暗香》、《疏影》这两首名作,从林和靖的梅妻鹤子的清高,到姜白石把梅花幻化为心上人的浪漫,真是一脉相承、灵犀暗通似的。
《暗香》、《疏影》这对姐妹篇是姜夔在南宋绍熙二年(1191)冬冒着大雪到苏州探访老诗人范成大时写的。范家“深院寂静”,“有玉梅几树”,词人借赞美梅花寄托怀念心上人之情。《暗香》着重赞赏梅的“清冷”,《疏影》着重赞赏梅的“幽静”。
“幽静”往往与“孤高”为伴。“幽静”、“孤高”本都属人的气质。《疏影》这首词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既写花又写人,花人合一,互相幻化,以空灵含蓄的笔触,构成朦胧优美的意境。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开篇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鲜明、幽雅清丽的“双栖图”。苔枝与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满生机的“绿”,其间点缀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显得光彩照人。字里行间不露半个梅字,而梅的形象却浮雕般突现出来了。面对这翠禽双栖于玉梅间的美景,能不勾引起多情的词人浮想联翩!──触景伤情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接着推出第二个画面,是“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完全是用写人的手法来写梅,大概出自杜甫的“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诗意。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里”,又是“篱角黄昏”这么一个典型环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围。在这么寂寞的氛围里,“佳人”“无言自倚修竹”。“无言”这神态,“自倚”这动作,突出了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词人在“客里”怀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这种孤寂情绪的支配下,词人想到对方也一定会同自己一样孤寂难熬。下句就借昭君出塞、远嫁番邦的典故来抒发这种情感。“不惯”“暗忆”这两个貌似平常的词,在这典型的语言环境里,就传达出了不寻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这就明写出人花幻化的艺术意境。放在“月夜”归来,就更突出“幽独”的气质。“月夜”与“黄昏”照应,“花”与“玉”照应,“幽独”与“无言自倚”照应,文字针线细密,情感脉络分明。而“幽独”一词又是总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为全词的基调。
过片开头的“犹记深宫旧事”与上片的“暗忆江南江北”遥相呼应,这是词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远方孤寂中一定会时时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儿寿阳公主午睡时梅花飘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宫女争相仿效,称为“梅花妆”的故事,喻往事之美好令人难忘。这美好的时光多么值得珍惜!千万不要象无情的东风一样,“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只留下一片美好的追忆而已!这就正如梅花终于被东风吹落,而且“随波去”了,怎能不怨恨那“玉龙哀曲”呢!玉龙,笛名。笛曲《梅花落》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唐皮日休《夜会问答》说听《梅花落》曲“三奏未终头已白”,可见一斑。故曰“玉龙哀曲”。
到了唱“梅花落”悲歌的时候,才“重觅幽香”,为时晚矣!到那时,花落了,香残了,只剩下空秃的疏影,美丽的梅花则“已入小窗横幅”。就正如美好的时光没有好好珍惜,而今双方远隔千里,两地相思,只能象梅花一样孤寂地“暗忆”往事了!末句的“幽香”与上片末的“幽独”遥相呼应,进一步突出了梅的动人形象。
全词浑然一体。以赞梅的幽静孤高为主线,紧串密缝;又以寂寞氛围突出“花人合一”的艺术形象,令人神往。运笔空灵含蓄,意境优美;描写细致生动,形象鲜明。不愧为姜夔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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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疏影)同咏一题,是不可分割的姊妹篇。《暗香》以梅花为线索,通过回忆对比,抒写今昔盛衰之感。关于《疏影》的题旨,前人的解释却纷纭歧异,差别很大。一说感徽、钦二帝被虏,寄慨偏安;一说为范成大而作,一说怀念合肥旧欢。其中以第一说流传最广。张惠言在《词选》中说:“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郑文焯在其所校《白石道人歌曲》中说:“此盖伤二帝蒙尘,诸后妃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枝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刘永济在其《词论》中进一步指出:“白石《暗香》、《疏影》,则通首取神题外,不规规于咏梅。‘昭君’句,用徽宗在北所作《眼儿媚》词‘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也。”第二说也始自张惠言,他在《词选》卷二中说:“时石湖有隐退之志,故作此二调以沮之。”第三说见复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予谓白石此词亦与合肥别情有关。”诸说内容,大体如上。但是,细按全词,觉以上话说均似牵强。与《暗香》合看,这首词似仍含有个人身世飘零与今昔盛衰之感。《暗香》重点是对往昔的追忆,而《疏影》则集中描绘梅花清幽孤高的形象,寄托了作者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之情。
上片写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缀玉”三句自成一段,它描绘一株古老的梅树,树上缀满晶莹如玉的梅花,与翠禽相伴同宿,暗用赵师雄梦花神的故事,更觉传神。“客里”三句写梅花性格,用杜甫《佳人》诗意,比喻梅花如同被时代遗弃于偏僻角落的美人,她品性高洁,绝俗超尘,宁肯孤芳自赏而绝不同流合污。“昭君”至上片结句是词中重点,写梅花的灵魂。意谓:梅花原来是昭君的英魂所化,她不仅有绝代佳人之美容,而且更有始终索系于祖国的美好心灵。这四句,把梅花这一形象提高到爱国主义的思想高度,衬出对梅花理应持有无比爱护的思想感情,与下“早与安排金屋”等句相呼应。下片写对梅花的怜爱。换头三句推开一笔,联系寿阳公主梅花妆的故事,说明,梅花不仅有美的容貌、美的灵魂,而且还有美的行为——美化和装扮妇女。“莫似春风”三句正面提出:应在梅花盛开之际予以百倍爱护。与上片“昭君”等句相给合,是全词题旨之所在。“还教一片”至终篇,承上,从两个不同侧面来继续深化梅花的形象,申明爱护梅花的必要性。一是从音乐这一侧面来加以深化。由于对梅花爱护不够,所以免不了在梅花凋谢随水东流之后,通过《梅花落》这一曲调来寄托自己的哀思。二是从绘画这一角度来加以深化。为了纪念梅花优美高洁的形象,画家们用自己的彩笔把梅花纳入自己的画幅中去。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也只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徒有其色,而无其香了。即使由此而觉悟到对美好事物应加以爱护,但已为时过晚,悔之无及了。由上可见,这首词虽然写的是梅花,但却寄托了词人自己的不幸遭遇。词中的梅花,比之《暗香》,似有更多的概括性与某种典型性。《疏影》中所出现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灵魂,梅花的遭遇,不仅寄托了作者个人身世飘零的感叹,同时也包括了与作者经历、思想、遭遇相同的人在内。这首词,客观上鞭挞了当时社会对人才的压制和对美好事物的摧残。
这首词最显著的特点是自始至终把梅花当成有灵魂有性格的人来写。作者赋予梅花以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开篇三句,表面看,不过写的是缀满枝头、晶莹如玉的梅花而已。但是,读者联想到赵师雄梦花神的故事以后,那梅花便变成红粉佳人,那“翠禽”便变成能歌善舞的绿衣神童。“客里相逢”、“无言自倚修竹”更是明显的拟人。“昭君”以下进一步赋予梅花以爱国的思想情感。下片里的“金屋藏娇”,均是如此。所以,词中的梅花不仅有开有落,而且有生有死。故此,当梅花凋谢之后,“随波”而去,人们免不了要吹奏哀怨的曲调来表示悼念,甚至还要通过“小窗横幅”来摄下梅花那使人永难忘怀的仪容。在把梅花当成活的生命来加以描绘的时候,作者炼词铸句并适当运用一些领字,起到了化虚为实的作用。周济指出这首词是“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也就是说,这六个字在化花为人的过程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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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一词集中描绘梅花清幽孤傲的形象,寄托作者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之情。
上片写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开篇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鲜明、幽雅清丽的“双栖图”。它描绘了一株古老的梅树,树上缀满晶莹如玉的梅花,与翠禽相伴同宿。苔枝与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满生机的“绿”,其间点缀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显得光彩照人。字里行间不露半个梅字,而梅的形象却浮雕般突现出来了。
接着推出第二个画面,是“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完全是用写人的手法来写梅。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里”,又是“篱角黄昏”这么一个典型环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围。在这么寂寞的氛围里,“佳人”“无言自倚修竹”。“无言”这神态,“自倚”这动作,突出了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词人在“客里”怀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这种孤寂情绪的支配下,词人想到对方也一定会同自己一样孤寂难熬。下句就借昭君出塞、远嫁番邦之事来抒发这种情感。“不惯”“暗忆”这两个貌似平常的词,在这典型的语言环境里,就传达出了不寻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这就明写出人花幻化的艺术意境。放在“月夜”归来,就更突出“幽独”的气质。“月夜”与“黄昏”照应,“花”与“玉”照应,“幽独”与“无言自倚”照应,文字针线细密,情感脉络分明。而“幽独”一词又是总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为全词的基调。上片最后这几句是词中重点,写梅花的灵魂。
下片换头推开一笔,说明梅花不仅有美的容貌,美的灵魂,而且还有美的行为——美化和妆扮妇女。过片开头的“犹记深宫旧事”与上片的“暗忆江南江北”遥相呼应,这是词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远方孤寂中一定会时时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儿寿阳公主午睡时梅花飘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宫女争相仿效,称为“梅花妆”的故事,喻往事之美好令人难忘。这美好的时光非常值得珍惜,千万不要像无情的东风一样,“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只留下一片美好的追忆而已。这就正如梅花终于被东风吹落,而且“随波去”了,不能不怨恨那“玉龙哀曲”。
“却又怨、玉龙哀曲”,可以看作是为梅花吹奏的招魂之曲。这是从音乐这一侧面来申明爱护梅花的重要性。再有,这儿的“玉龙”是与前篇的“梅边吹笛”相呼应的,临近收拍,作者着力使《疏影》的结尾与《暗香》的开头相呼应,显然是为了形成一种前勾后连之势,以便让他所独创的这种“连环体”在结构上完整起来。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又从绘画这一角度加以深化主题。《疏影》最后一句的“小窗横幅”应该是与《暗香》的开头一句“旧时月色”相呼应的,那么,“小窗横幅”就既可解释为图画又可解释为梅影了。月色日光映照在纸窗上的竹影梅影,也是一种“天然图画”,非常好看。《疏影》中所出现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灵魂,梅花的遭遇,寄托了作者身世飘零的感叹,表现了对美好事物应及时爱护的思想。
此词笔法极为奇特,连续铺排五个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来比喻映衬梅花,从而把梅花人格化、性格化,比起一般的“遗貌取神”的笔法来又高出了一层。
“苔枝缀玉”三句用了此词的第一个典故。讲的是隋代赵师雄在罗浮山遇仙女的神话故事,见于曾慥《类说》所引《异人录》。作者用这个典故,入笔很俏,只用“翠禽”略略点出。读者知其所用典故,方知“苔枝缀玉”亦可描摹罗浮女神的风致情态,“枝上同宿”也是叙赵师雄的神仙奇遇。姜夔爱用此典,其《鬲溪梅令》有句云:“谩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这个典故,使得梅花与罗浮神女融为一体,似花非花,似人非人,在典雅清秀之外又增添了一层迷离惝恍的神秘色彩。
“客里”三句由“同宿”转向孤独,于是引出第二个典故——诗人杜甫笔下的佳人。杜甫的《佳人》一诗,其首尾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位佳人,是诗人理想中的艺术形象,姜夔用来比喻梅花,以显示它的品性高洁,绝俗超尘,宁肯孤芳自赏而绝不同流合污。北宋词人曹组《蓦山溪》咏梅词中,有“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的句子,也用了苏诗和杜诗的典故。诗词用典,都要经过作者的重新组合与精心安排,姜夔在引出佳人这个艺术形象之前,先写了“客里相逢”一句,使作品带上了一种漂泊风尘的知遇情调,又写了“篱角黄昏”一句,这是与梅花非常相称的环境背景,透露了一点冷落与迟暮的感叹,显示了梅花的高洁品格。
“昭君”至上片结句用王昭君的典故,作者的构思,主要是参照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三。“一去紫台”句,被姜夔加以想象,强调昭君“但暗忆江南江北”,用思国怀乡把她的怨恨具体化了:“环佩空归”一句也得到了发挥,说昭君的月夜归魂“化作此花幽独”,化为了幽独的梅花。为昭君的魂灵找到了归宿,这对同情她的遭遇的人们是一种慰藉;同时,把她的哀怨身世赋予梅花,又给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风致。
换头三句用的是寿阳公主的典故。“犹记深宫旧事”一句绾合两个典故,王昭君入宫久不见幸,积悲怨,乃请行,远嫁匈奴,也是“深宫旧事”,“犹记”二字一转,就引出“梅花妆”的故事来了。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写出了公主的娇憨之态,也写出了梅花随风飘落时的轻盈的样子。这个典故带来了一股活泼松快的情调,使全词的气氛得到了一点调剂。
最后一个典故是汉武帝“金屋藏娇”事。“莫似春风”三句由梅花的飘落引起了惜花的心情,进而联想到护花的措施。这与上片“昭君”等句遥相绾合,是全词的题旨所在。“莫似春风,不管盈盈”,直是殷切的呼唤,“早与安排金屋”,更是热切的希望。可是到头来,“还教一片随波去”,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无护花之力,梅花终于又一次凋零了。
五个典故,五位女性,包括了历史人物、传奇神话、文学形象;她们的身份地位各有不同,有神灵、有鬼魂,有富贵、有寒素,有得宠、有失意;在叙述描写上也有繁有简、有重点有映带,而其间的衔接与转换更是紧密而贴切。
姜夔作《暗香》《疏影》词,的确是“自立新意”。其新意在于他完全打破了前人的传统写法,不再是单线的、平面的描摹刻画,而是摄取事物的神理创造出了多线条、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艺术境界和性灵化、人格化的艺术形象。作者调动众多素材,大量采用典故,有实有虚、有比喻有象征,进行纵横交错的描写;支撑起时间、空间的广阔范围,使过去和现在、此处和彼地能够灵活地、跳跃地进行穿插;以咏物为线索,以抒情为核心,把写景、叙事、说理交织在一起,并且用颜色、声音、动态作渲染描摹,并且多用领字起到化虚为实的作用,这样,姜夔就为梅花作出了最精彩的传神写照。
参考资料:
1、王双启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1753-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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