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黄龙南禅师。
禅师章氏、讳惠南、其先信州玉山人也。
童龆深沈、有大人相。不茹荤、不嬉戏。
年十一弃家、师事怀玉定水院智銮。尝随銮出、道上见祠。辄杖击火毁之而去。
十九落发、受具足戒。远游至庐山归宗。
老宿自宝集众坐。而公却倚实、时时之。
公自是坐必跏跗、行必直视。至栖贤依禅师。莅众进止有律度。
公规摸之叁季。辞渡淮、依叁角澄禅师。
澄有时名、一见器许之。及澄移居泐潭、公又与俱。澄使分座接纳矣。
而南昌文悦见之、每归卧叹曰。南有道之器也。
惜未受本色钳耳。会同游西山、夜语及云门法道。
悦曰、澄公虽云门之後、然法道异耳。公问所以异。
悦曰、云门如九转丹砂、点作金。澄公药汞银、徒可玩。
入锻即流去。公怒以枕投之。明日悦谢过、又曰。
云门气宇如王、甘死语下乎。澄公有法、受人死语也。
死语其能活人哉。即背去、公挽之曰。即如是、谁可汝意者。
悦曰、石霜楚圆手段、出诸方。子欲见之、不宜後也。公默计之曰。
此行脚大事也。悦师翠、而使我见石霜。
见之有得、於悦何有哉。即日辨装。
中涂闻慈明不事事、慢侮少丛林。乃悔欲无行、留萍乡累日。
结伴自收县登衡岳、寓止福严。老宿号贤叉手者、大阳明安之嗣。
命公掌书记。泐潭法侣、闻公不入石霜、遣使来讯。
俄贤卒、郡以慈明领福严。公心喜之、且欲观其人、以验悦之言。
慈明既至、公望见之。心容俱肃、闻其论、多贬剥诸方。
而件件数、以为邪解者。皆泐潭密付旨决。气索而归。
念悦平日之语、翻然改曰。大丈夫、心膂之间。
其可自为疑碍乎。趋诣慈明之室曰。惠南以短、望道未见。
比闻夜参、如迷行得指南之车。
然唯大慈、更施法施、使尽馀疑。慈明笑曰、书记巳领徒游方。名闻丛林。
借有疑、不以衰陋鄙弃。坐而商略、顾不可哉。
呼侍者进榻、且使坐。公固辞、哀恳愈切。
慈明曰、书记学云门禅、必善其旨。如曰放洞山叁顿棒。
洞山于时应打、不应打。公曰、应打。慈明色庄而言。闻叁顿棒声、便是棒。
则汝自旦及暮、闻鸣鹊噪。
钟鱼鼓板之声、亦应棒。棒何时当巳哉。公瞠而却。
慈明云、吾始疑不堪汝师、今可矣。即使拜、公拜起。慈明理前语曰。
脱如汝会云门意旨。则赵州尝言、台山婆子、被我勘破。
试指其可勘处。公面热汗下、不知答、趋出。
明日诣之、又遭诟骂。公惭见左右即曰。政以未解、求决耳。
骂岂慈悲法施之式。慈明笑曰、是骂耶。公於是默悟其旨。
失声曰、泐潭果是死语。献偈曰、杰出丛林是赵州。
老婆勘破没来由。而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以路为雠。
慈明以手点没字顾公。公即易之、而心服其妙密。
留月馀辞去。时季叁十五。游方广後洞。识泉大道、又同夏。
泉凡圣不测、而机辩逸群。
拊公背曰、汝脱类汾州、厚自爱。明年游荆州、乃与悦会于金銮。相视一唉曰。
我不得友兄及谷泉、安识慈明。是秋北还、独入泐潭。
澄公旧好尽矣。自云居游同安。
老宿号神立者、察公倦行役。谓曰、吾住山久、无补宗教。敢以院事累子。
而郡将雅知公名、从立之请。不得巳受之。
泐潭遣僧来、审提唱之语。有曰、智海无性、因觉妄以成凡。
觉妄元虚、即凡心而见佛。便尔休去、谓同安无折合。
随汝颠倒所欲、南斗七北斗八。僧归举似澄、澄为不怿。
俄闻嗣石霜。泐潭法侣多弃去。住归宗、火一夕而烬。
坐抵狱、为吏者、百端求其隙。公怡然引咎、不以累人。
唯不食而巳、久而後释。吏之横逆、公没齿未尝言。
住黄檗结於溪上、名曰积翠。既而退居曰、吾将老焉。
方是时江湖闽粤之人。闻其风而有在於是者、相与交武。
竭蹶于道、唯恐其后。虽优游厌饫、固以为有馀者。
至则怃然自失、就弟子之列。
南州高士潘兴嗣延之、尝问其故。公曰、父严则子孝。今来之训、後日之范也。
譬诸地尔、隆者下之、洼者平之。彼将登于千仞之上。
吾亦与之俱、困而极于九困之下。吾亦与之俱、伎之穷。
则妄尽而自释也。又曰、之妪之、春夏之所以生育也。
霜之雪之、秋冬之所以成熟也、吾欲无言、得乎。
以佛手驴脚生缘叁语、问学者、莫能契其旨。
天下丛林、目为叁关。脱有者、公无可否。目危坐、人莫涯其意。
延之又问其故。公曰、巳过关者、掉臂径去、安知有关吏。
从吏问可否、此未透关者也。住黄龙法席之盛。
追泐潭、马祖、百丈大智。熙宁二年叁月十七日。
馔四祖惠日两专使。会罢起、跏趺寝室前。
大众环拥、良久而化。前一日说偈。又七日维、得五色舍利。
塔于山之前嶂。阅世六十有八、坐五十夏。或云、阅世六十有六、坐叁十有七夏。
大观四年春、谥普觉。
赞曰、山谷论临济宗旨曰。如汉高之收韩信。
附耳语而封王。即卧内而夺印。伪游云梦、而缚以力士。
陈、而斩之锺室。盖汉高无杀人剑、韩信心亦不死。
宗师接人、病多如此。临济宗旨、止要直下分明。
钳付在嫡子亲孙。予观黄龙、以叁关语、锻尽圣凡。
盖所谓嫡子亲孙、本色钳者也。
云峰悦禅师。
禅师生徐氏、名文悦、南昌人也。七岁剃发於龙兴寺。
短小粹美、有精识。年十九杖策游江淮。
常默坐下板、念耆宿之语。疑之曰、吾闻临济、在黄檗叁年。
黄檗不识也。陈尊宿者教之、令问佛法大意。
叁问而叁被打、未闻谆谆授之也。至大愚而悟、则为江西宗。
耆宿教我、意非徒然。我所欲闻者异耳。
时荆州金銮有善、筠州大愚有芝。悦默欲先往造芝。
或不契则诣荆州。至大愚见屋老僧残、荒凉如传舍。
芝自提笠、日走市井、暮归关高枕。悦无留意、欲装包发去。
将发而雨、雨止而芝升座。曰、大家相聚茎齑。
若唤作一茎齑、入地狱如箭射。下座无他语。悦大骇、夜造丈室。
芝曰、来何所求。曰求佛心法。芝曰、法轮未转、食轮先转。
后生趁有色力、何不为众乞饭去。
我忍饥不暇、暇为汝说法乎。悦不敢违、即请行。
及还自冯川、芝移住西山翠。悦又往从之、夜诣丈室。
芝曰、又欲求佛心法乎。汝不念乍住、屋壁漏、又寒雪。
我日夜望汝、来为众营炭。我忍寒不能、能为汝说法乎。悦又不敢违。
入城营炭、还时维那缺。悦夜造丈室。
芝曰、佛法不怕烂却。堂司一、今以烦汝。悦不得语而出。
明日鸣椎坚请。悦有难色、拜起欲弃去。业巳勤劳、久因中止。
然恨芝不去心、地坐後架。架下束破桶盆、自架而堕。
忽开悟、顿见芝从前用处。走搭伽梨、上堂。
芝迎唉曰、维那且喜大事了毕。悦再拜汗下、不及吐一词而去。
服勤八、而芝没。东游叁吴、所至丛林改观。
雪窦显禅师尤敬畏之。每集众茶、横设特榻、示礼异之。
闻南禅师住同安。自叁衢入鄱阳。来归谒古塔主。
遂首众僧於芝山。南禅师遣使迎之。又首众僧於同安。
久之南昌移文、请住翠。方至首座出迓问曰。
德山宗乘即不问。如何是临济大用。悦厉语曰、汝甚处去来。
首座拟对、悦掌之。又拟申语。悦喝曰、领众归去。
於是一众畏仰。示众曰、昔曾到、今日复来。
非惟人事重荣、抑亦林泉增气。且道如何是不伤物义一句。
良久曰、天高东南、地倾西北。问僧曰、汾州言。
识得拄杖子、行脚事毕。举杖曰、此是拄杖子。阿那是行脚事。
僧无对。悦荷之曰、直入千峰万峰去。又问僧、盘山言。
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如何。
僧无对。悦曰、似地擎山、如石含玉。从何得此消息耶。
住山俭约、躬自力田。田夫夜穴塍窃水。
悦遣两力、逻得之。田夫窘推甲堕水、视之巳死。乙走白县。
吏来验则甲盖诈也。抵狱坐、使之当着缝掖。
龙兴一老僧、以医出入府中。夜闻往、恳白府坐曰。
如悦者佛法龙象也。岂宜使出丛林耶。府坐曰、法如是。
奈何以度牒付之。悦得以夜驰、依吉州禾山。
山中有忌之者、将不利于悦。悦又造南岳、依承天勤禅师。十年不出户。
道遂大显着、学者归心焉。乃出住法轮。
给舂监刈、皆自董之。见挟负包而至者、则容喜之。
见荷担者、颦曰、未也。更叁十年跨马行脚也。
悦与潭州兴化铣禅师友善。铣住持久、老於迎送。悦屡劝其、弃之归林下。
铣不果、一日送客。堕马损臂、以书诉於悦。
悦以偈答之曰。大悲菩萨有千手。大丈夫儿谁不有。
兴化和尚折一枝。只得九百九十九。铣唉曰、负负无可言。
俄迁住云峰。嘉佑七年七月八日。升座辞众、说偈曰。
住世六十六年、为僧五十九夏。
禅流若问旨皈、鼻孔大头向下。遂泊然而化。维得五色舍利。塔于禹溪之北。
赞曰、黄檗大用如涂毒鼓。尝挝之而死临济。
置之二百年。矣芝公又一挝之而死云峰。余读其语句。
如青山白云、开遮自在。碧潭明月、捞漉方知。
至其发积翠以见慈明。发晦堂以见积翠。
至公法道、则有大愚陈睦州之韵。呜呼丛林方叹、其不肯低手。
故嗣之者无间、是何足以知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