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殷商以前,关于后妃的制度,文字记载是很简略的。《周礼》上说,帝王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充任内宫的各种职责。皇后是宫闱的主体,在宫中和帝王的地位相同。夫人与皇后的关系,犹如三公与帝王的关系一样,专门陪着皇后议论妇道方面的礼法制度。九嫔掌管妇学之法,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德。世妇服事于人,掌祭祀、宾客、丧纪诸事。女御是对帝王的饮宴寝息安排次序,按岁时而定变化。设立官位分清职务,各人有各人的守则和行动范围。女史掌王后之礼,用红管笔,书内令,记载功过。居处息止必从保母,听从她的教导和保护,进退行步,环..叮当有声。进用有妇道的贤女来辅助天子,怜爱淑女而不淫溺她的美色。这样,就能申述宣扬后宫的阴德阴礼,修成教六宫教九御的一套完美的法则,闺房肃穆雍和,邪谄不正、私荐亲戚的事情就不致发生。所以周康王后不以鸡鸣离君而去,贪安晏乐,使康王误了早晨朝会,《诗经·关雎》就进行讽喻;周宣王夜卧晚起,王后姜氏认为自己耽误了君王的政事,请罪于永巷。到周朝迁都洛阳,礼法制度,残缺废弛,诸侯王国,越加放纵,简直无法无天了。齐桓公有如夫人六人,内宠无度;晋献公将骊戎女骊姬充为嫡夫人。桓公六夫人生六子,桓公卒,一子继立,其余五个求立不成便作乱。晋献公受骊姬谗言,杀太子申生,大儿子遭殃。到了战国时代,风俗宪章,更加淡薄损坏,情欲泛滥,衣裳制度颠倒乱来,以致国破身亡的,不计其数。这完全是由于轻视礼教制度,疏于防患,重色弃德的结果啊。
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骄傲自大,为所欲为,摹仿修建六国宫室,广收七国美女,充斥宫中,设立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八个品位。汉兴,依照秦代的名号,对后宫妇女的制度,没有整理厘订。因而高祖时大臣污秽男女,帷薄不修;孝文帝宠幸慎夫人,每与皇后同坐,衽席无区别。但这时选美与纳进的作法还比较简单,粉饰装扮戏狎玩好等方面的花样还不多。自汉武帝汉元帝之后,历朝迭增后宫淫佚之费,以至掖庭的嫔妃多达三千,把她们的品位增加到十四等。妖艳宠幸破坏朝政的事实,外戚专权而乱邦的迹象,前史记载得很详细明白啊!
等到东汉光武皇帝中兴汉室,去浮华,崇质朴,..周彡为朴,抑巧伪而务敦厚,把六宫的称号,削减到只有皇后和贵人。贵人金印紫绶,俸禄却不过数十斛粟米。又设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没有爵位和官秩,岁时节日赏赐钱物充作俸给而已。汉代规定在八月征收人口税的时候,派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在洛阳乡下检阅考察清白人家的少女,年十三岁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庄美丽,合于皇宫选择妃嫔、宫女所规定的容貌标准的,载入后宫,选择可以的,才供皇帝使用。这是为了明确慎重征聘接纳不马虎,仔仔细细地寻求娴淑聪惠的好女子。明帝遵照祖宗的遗则,后宫的教化很是讲究,登用建立嫔妃皇后,一定先强调她们好的品德,做到内部的言谈不传播于闺阁门限以外,权力不因私情宠溺而相授,可以说是矫正过去的积弊了。假使老早就禁止外戚参政,编著于法令的第一篇,改正后妃的制度,传之子孙,传之永远,难道不是很好吗?明帝虽自己御用妃嫔有尺寸限度,而防备淫乱败政的事做得不踏实,所以章帝以下,渐渐地因色情来给予外戚地位权势,私情恩宠隆于好合缠绵之中,于是就忘记了污染腐蚀的危险。
自古虽皇帝年幼,时局艰难,王家出现很多灾祸的迹象,一定委托依靠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的冢宰,选拔寻找忠良贤德的人才,没有专一信任妇人,割断国家命运的。秦昭王时芈太后开始摄政处理国事,因此太后同母弟弟穰侯魏冉,权力大于昭王,家财富于秦国。汉代因袭这种错误的做法,知道它的祸患而不改正。以致东汉皇家世系屡次断绝,权力落于女主之手,援引外系立帝的有安帝(清河王子)、质帝(勃海王子)、桓帝(蠡吾侯子)、灵帝(解渎亭侯子)四帝,临朝听政的太后有章帝窦太后、和熹邓太后、安思阎太后、顺烈梁太后、桓思窦太后、灵思何太后六后,她们无不决定政策谋略于闺房内室之中,把国家大事都委托她们的父兄,她们称心喜爱孩童幼主以便长久地执政,抑制排斥明达贤良的人才以便专擅朝政而逞其威风。她们肩负着国计民生的重大责任,而所作所为表现得却悠闲自得并不着急,因而影响严重深远,加速了祸患的来临。像桓思窦太后被中常侍曹节矫诏迁于洛阳南宫云台,身犯雾露之疾,幽居空宫,父窦武被诛,家人遭逮捕关进牢狱,夷灭三族。似这样湮灭的接二连三,翻车的相继不断。而趋往奔赴者仍然不绝,弄得焦头烂额为止。到头来,天运渐渐衰退,帝位也就丧失了。《诗经》、《书经》所叹惋的,大致是同一种现象啊。所以考核列举行为踪迹,作《皇后本纪》。其中,虽成败事实有所差异,而同居正号的,并列于篇章。是以私恩追加尊号,不是当时所奉用的,那么就随着他事附带写出。至于亲属别事,就各依列传。有的无所依附无法写出,像贾贵人、虞美人之类,就系之此纪,以继承西汉《汉书·外戚传》的体例,如此而已。
光武郭皇后名圣通,真定稿县人。为郡中大姓。父亲郭昌,将田宅财产数百万让给异母弟,郡国的人们都认为他很有道义。郭昌在郡里任功曹的官职。娶真定恭王刘普女为妻,号郭主,生皇后郭圣通及子郭况。郭昌去世得早。郭主虽然是王家女子,却好礼节俭,有人母典范之德。更始二年(24)春,光武进击王郎,到达真定,纳后有宠。等到光武登帝位,立为贵人。
建武元年(25),生皇子刘强。光武很看重郭况小心谨慎,刚刚满十六岁,便让其任黄门侍郎。建武二年(26),贵人立为皇后,刘强立为皇太子,封郭况为帛系蛮侯。郭况因为是皇后弟弟,显得很贵重,来往宾客很多。郭况恭谦下士,颇有声誉。建武十四年(38),升任城门校尉。此后郭皇后因光武对她的宠爱渐有衰退,常怀怨恨愤怒的情绪。建武十七年(41),郭皇后被废为中山王太后,进皇后中子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增给中山国。徙封郭况大国,为阳安侯。郭皇后的堂兄郭竟,以骑都尉从光武征伐有功,受封为新妻阝侯,官至东海相。郭竟弟郭匡为发干侯,官至太中大夫。郭皇后叔父郭梁,早故,无子,他的女婿南阳陈茂,以恩泽封南..侯。
建武二十年(44),中山王刘辅徙封沛王,郭皇后为沛太后。郭况迁升大鸿胪,光武帝多次到他的官邸,会合公卿诸侯亲家饮酒欢宴,赏赐金钱缣帛,无比丰盛,洛阳京城号称郭况家为“金穴”。建武二十六年(50),郭皇后的母亲郭主去世,光武帝亲自吊丧送葬,百官大集会,派遣使者迎接郭昌灵柩,与郭主合葬,追赠郭昌为阳安侯,谥号为思侯。建武二十八年(52),郭皇后去世,葬于洛阳北芒山。
光武帝怜爱郭氏,诏令郭况子郭璜娶氵育阳公主为妻,任郭璜为郎官。显宗即位,郭况与显宗的舅父阴识、阴就一同为特进,多次授予赏赐,私情恩宠,都很优厚。礼待阴皇后、郭皇后两外家,任何事都同等对待。明帝永平二年(60),郭况去世,赏赐馈赠都很丰厚,明帝亲自吊丧,谥号为节侯,子郭璜嗣立。
肃宗章帝元和三年(86),肃宗巡视北方,经过真定,诸郭会合,朝见肃宗并祝寿,引入乐人奏乐,饮宴十分欢畅。以猪、羊、牛三牲祭祀郭主冢,赏赐万斛粟,五十万钱。和帝永元初年,郭璜为长乐少府,子郭举为侍中,兼射声校尉。和帝永元四年(92),大将军窦宪阴谋弑逆,被诛,郭举因系窦宪女婿叛逆,与他父亲郭璜同下狱死,家属流放到合浦劳役,宗族为郎吏的,一律免去官职。新妻阝侯郭竟,初为骑都尉从征伐有功,拜东海相,明帝永平中去世,子郭嵩嗣;郭嵩去世,追究因沾上牵连永平十三年(70)十一月,楚王刘英谋反事,封国被废。建初二年(77),章帝绍封郭嵩子郭勤为伊亭侯,郭勤无子,封国撤除。发干侯郭匡,官至太中大夫,光武帝建武三十年(54)去世,子郭勋为嗣;勋去世,子郭骏为嗣,明帝永平十三年(70),也因为楚王刘英谋反事,失去封国。建初三年(78),章帝复封郭骏为观都侯,死后无子,封国撤除。郭氏封侯凡三人:郭况、郭竟、郭匡,封国都绝嗣。
史家评论说:事物的兴盛衰亡,人情的起伏,有它自然的规律。而兴衰来去最显著的,恐怕莫过于帝王的宠惑于女色吧?当他饱享床第间的柔情,贪图恩恩爱爱、倾城倾国的美色时,虽险情恶行,没有不认为是好的;等到爱移意变,私情离析了,虽然是美好的心意,艳丽的容貌,就只觉得丑陋不堪,令人讨厌。爱升,天不能容它的高;欢失,虽全国之大,没有地方可逃她的性命。这确实是志士所沉溺,人所抑扬,没有能违反的呢。郭后因色衰被贬,怨恨而成过,但还能恩加别馆,宠及兄弟家族。至于郭竟封新妻阝侯,任东海相,去就以礼,使后世的人,看不出一点宠辱进退的痕迹,不也是光耀古代吗!
光烈阴皇后名丽华,南阳新野人。起先,光武帝到了新野,听说阴丽华长得很漂亮,心里就很羡慕而暗中喜欢她。后光武帝到达长安,见到执金吾车马排场很壮丽,因而赞叹地说:“当官就要当执金吾,娶妻子就要娶阴丽华。”更始元年(23)六月,就娶阴丽华于宛城当成里,时年十九岁。等到光武当了司隶校尉,将要西去洛氵育,便要阴丽华回新野娘家。邓奉起兵,阴丽华哥哥阴识为邓奉军将领,阴丽华便随家属迁到氵育阳,住在邓奉的家里。
光武即皇帝位,便派侍中傅俊迎接阴丽华和湖阳、宁平公主诸宫人都到达洛阳,立阴丽华为贵人。光武认为阴贵人性格文雅宽厚仁爱,想加她的尊位,阴贵人坚决推辞,以郭氏有子,终不敢当,所以立了郭皇后。建武四年(28),阴贵人跟随光武征讨彭宠,生显宗明帝于元氏。建武九年(33),有匪盗劫杀阴贵人母亲邓氏及弟弟阴讠斤,光武很是伤痛,便诏令大司空说:“我在微贱的时候,娶了阴丽华,因统兵征伐,各自别离,幸得安全,都脱离了虎口。本来阴贵人有母仪之美,应立为后,而她坚辞不敢当,跻身于媵妾之列。我非常嘉尚她的谦让之义,曾许诺分封她的弟弟们。但还没有来得及授爵封土,就遭到了祸患,母子同命,令我怜愍伤痛于怀。《小雅》说:‘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的告戒,可以不谨慎吗?现在追封爵位谥阴贵人父亲阴陆为宣恩哀侯,弟弟阴讠斤为宣义恭侯,以弟弟阴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像现存封国列侯之礼仪。魂而有灵,嘉纳这份宠荣吧!”
光武建武十七年(42),废郭皇后而立阴贵人为皇后。诏令三公说“:郭皇后心怀怨怼,多次违反教令,不能安抚他子,教诲开导崇尚别室。宫闱之内,好像发现凶残的鹰..猛禽一样。既无《关雎》贤淑之德,却有吕后、霍后之风,难道可以托付幼少之君、六尺之孤,肃敬地继承神明之祀?现在派大司徒戴涉、宗正刘吉持符节,使其献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女,在我微贱的时候嫁给我。自从我们不能相见,到如今恰有了三年!应当奉祀宗庙,为天下母。主办这事的要详细按前代的规章制度,及时献上尊号。不同平常的事件,不是国家的幸运福气,不得上寿称庆。”阴皇后在位肃敬俭朴,很少嗜好玩乐,不喜欢戏言谑笑。性情仁厚孝顺,多矜怜慈悯。七岁死了父亲,虽然已经数十年,然每言及没有不流泪抽泣的。光武见了,也常陪着叹息。
显宗明帝即位,尊阴皇后为皇太后。明帝永平三年(60)冬,帝从太后到达章陵,置酒旧宅,会合阴太后及阴太后母邓氏故人诸家子弟,并受赏赐。永平七年(64),阴太后去世,在位二十四年,享年六十,和光武合葬原陵。
明帝性孝爱,追维思慕不已。永平十七年(74)正月,当拜谒原陵的时候,夜里梦见光武、太后和平日快乐的情景。既醒,悲痛得不能入睡。即查历书,知道第二天是一个好日子,便率领百官及亲朋戚友朝拜原陵。这天,甘露落在陵园树林,明帝命令百官采取甘露祀荐原陵。拜会完毕,帝从荐席前伏御床,看太后梳妆用的镜匣中诸物,感动得悲哀流涕,命令更换胭脂、香膏等化妆品用具。左右都哭泣,不能抬头看视啊。
明德马皇后,史失其名,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少丧父母。哥哥马客卿敏惠早夭,继母蔺夫人悲伤发疾,精神恍惚。这时马皇后十岁,料理家事,管理教育僮仆,僮仆凡事请示报告对她像成人一般。起先,各家没有知道的,后来听说了,都赞叹惊异。马皇后曾经久病,太夫人叫占卜,占卜的人说:“此女虽有疾而终当大贵,卜卦上显示的吉兆简直妙不可言。”后来又叫看相的为诸女孩相面,看相的见到马皇后,大为惊讶地说:“我一定要向此女称臣。然而她贵而少子,若抚养他人的儿子得力,也当会超过自己亲生的。”
以前,马皇后父亲马援征伐五溪蛮,病死在军中,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等在光武帝面前进谗言,因此家庭更加失势,又多次遭权贵所侵侮。马皇后堂兄马严无比忧愤,告诉太夫人断绝窦家的婚姻关系,要求把女送进掖庭。便上书皇帝说:“臣叔父马援负恩未报,而妻子却获恩保全,戴德仰仗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然得以不死,便想求得幸福。我私下听说太子、诸王的妃子匹偶尚未定下来,叔父马援有三个女儿,大姑娘十五岁,二姑娘十四岁,小姑娘十三岁,仪容相貌,头发皮肤中等以上。都很孝顺小心,婉娈娴静,彬彬有礼。希望派下相工,选择决定可否。如万一挑中,那么马援不朽于九泉之下了。又马援姑姑两姐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下我马严幸得蒙恩更生,希望因缘先姑的关系,让马援的女儿到后宫侍候。”由是选中马皇后进入太子宫。时年十三岁。服侍阴皇后,左右和同列宫妃接触,礼仪规则都做得很周到,上下相安。于是获得特异的宠爱,常居后堂内室。
显宗明帝即位,立马皇后为贵人。这时马皇后前母姐姐的女儿贾氏也选入宫,生肃宗。明帝因马皇后无子,命令由她抚养肃宗。并对马皇后说“:人不必自己亲生儿子,只怕抚养他人子而不加意爱护。”马皇后于是尽心抚育肃宗,劳苦超过自己所亲生。肃宗也孝性淳厚笃实,恩性天成,母子慈爱,始终没有纤维芥蒂般微小的间隙。马皇后常常因皇帝的子嗣不多,深怀忧叹,便推荐送达左右的妃嫔,以得皇帝的宠幸,惟恐做得不够。后宫妃嫔有进幸者,都加慰问和赏赐。假如多次受到皇帝宠幸,往往得到隆高的待遇。明帝永平三年(60)春,大臣们奏请册立皇后,明帝没有说什么。皇太后说:“马贵人的懿德为后宫之首,立为皇后是合适的人选。”于是被立为皇后。
马皇后在立为皇后前几天,梦见无数小虫飞扑附著在她身上,又入皮肤中而再飞出。既立为皇后,正位宫闱,她就更加谦恭肃敬。她身长七尺二寸,方口,头发秀美。她能诵《易经》,好读《春秋》、《楚辞》,尤善于《周礼》、《董仲舒书》。她常穿着白色的厚缯,裙子不加边。初一及十五诸妃嫔参加春秋时节的朝见,望见马皇后袍衣稀疏粗糙,反以为是质地细密的绮罗皱鄃,走拢去仔细一看,不禁发笑。马皇后告诉她们说“:这种素缯特别适合染色,所以我才用它。”六宫妃嫔没有不叹息的。明帝常到苑囿离宫,马皇后往往以不要冒风犯邪沾露淋雾为告诫,辞意款洽美好,大多被采纳。明帝到北宫的濯龙园游玩,并召集众多的妃嫔,下邳王以下亲属都在左右,要求把马皇后也请来。明帝笑着说“:她志趣不好游乐,即使来了也不会欢快的。”因此游览娱乐方面的事,马皇后很少与明帝一同参加。
永平十五年(72),明帝查看地图,打算分封皇子,将众封国领地都减少一半。马皇后见到便说:“诸子裁减食邑数县,对于法制不是已经俭省了吗?”明帝说:“我们的儿子怎么能与先帝之子相等同呢?一年供给二千万就足够了。”这个时候,因楚王刘英谋反案,连年不断,狱囚互相证引,株连被关押的达数千人。马皇后忧虑动用刑法,泛滥过度,便乘合适的机会委婉谈及,明帝受到感动而醒悟,夜起彷徨,思考马皇后所进纳的言辞。终于有很多狱囚,得到宽宥赦免。当时,诸将奏报的问题及公卿考校评议难得平衡稳妥的,明帝多次拿来试告皇后。马皇后屡次分析解释,都合于道理,合乎人情。马皇后每每于陪侍明帝两情绸缪之际,就言及政事,多所补益,但从没有以家族私事求官求福。所以明帝对她的宠爱敬重越来越隆,始终没有衰退。
等明帝去世,肃宗即位,尊马皇后为皇太后。诸贵人应当搬到南宫去住,皇太后感于惜别的情怀,各赏赐等于诸王享用的赤绶,加安车驷马,白色的越布三千端,杂帛二千匹,黄金十斤。自撰《显宗起居注》,削去她哥哥马防参与御医为皇帝诊病供药诸事。肃宗请禀?皇太后说“:黄门舅父日夜为父皇服务达一年之久,既没有褒扬突出,又不把他的勤劳记录下来,未免太过意不去吧!”皇太后说:“我不想让后世知道先帝曾经屡屡亲近皇后的家属,所以不予著录。”
建初元年(76),章帝想分封几位舅舅的爵位,马太后不允许。第二年夏天,大旱,分析这件灾事的人以为是由于不封外戚的缘故,管事的人因此上书奏请,应依汉制旧典,对外戚封侯。马太后诏令说:“凡是讲到旱灾应对外戚封侯的,都是想讨好于我以获得福禄。从前成帝时,同日俱封王太后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五个关内侯,那时黄雾充塞于东南西北四方,却不见及时雨下降。文帝时,窦皇后堂兄子窦婴,封魏其侯,为丞相,因与犯不敬罪而族诛的灌夫为朋党,遭到弃市。景帝时王皇后同母弟田虫分,封武安侯,为丞相,病死。死前曾与淮南王霸上私语,差一点被武帝族诛。这都是因为受宠显贵,骄横任性,而遭倾覆的祸患,是世人尽知而引以为戒的。所以先帝(明帝)在世时,谨慎地防备他的舅舅,不让充任朝廷宰辅及近要枢机官员。诸皇子的封邑,只令有楚、淮阳诸国封地的一半。常说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同,现在管事的人为何以我马氏比阴氏呢?我身为国母,服用大白缯,饮食不求甘美,左右的人只著帛布,没有胭脂水粉薰香之类的修饰打扮,是为了以身作则为天下的表率。认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我约束没想到他们只笑说太后素来爱好俭朴。前经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的人,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奴仆戴着绿色的袖套,领和袖是纯一的白色,但一看为我驾车的,和他们相比就相差很远了。我不加谴责和生气,只断绝他们的用费而已,希望他们暗暗地私心惭愧,但他们还是懈怠,没有忧国忘家的思想。了解臣下的莫过于君王,更何况是亲属呢?
我难道可以上而有负于先帝的旨意,下而亏损先人的德行,重蹈西京时吕禄、吕产、窦婴、霍禹等外戚遭到诛戮败亡的惨祸吗?”坚决不让章帝封爵诸舅。
章帝读了太后的诏令不胜悲戚感叹,又重新请求太后说:“汉室兴,舅氏封侯,犹如皇子封王。太后确实有谦虚的美德,怎么能让我承担独不加恩于三个舅父的名声呢?况且卫尉马廖舅舅年岁很大,两校尉马防、马光舅舅大病在身,如果一旦不幸,将使我长抱刻骨的遗憾!应趁吉日良辰,封侯舅氏,不可稽延耽搁。”
太后回答说:“我反复考虑,想做到两方面都好。我难道想获谦让的美名,而使帝遭受不施舅父恩宠的嫌疑吗?以前,窦太后想封景帝王皇后兄王信,丞相条侯说受高祖的约定,无军功,不是刘氏子不封侯。今我马氏无功于国,怎能与阴氏、郭氏中兴时期皇后等同呢?我常常看到富贵之家,禄位重叠,好像结第二次果子的树木,负荷太重,它的根必定受到伤害。而且人们之所以希望封侯的根本原因,是想能有丰厚的物品对天地神明祖先进行祭祀,自己和子孙能过温饱的生活。现在我马家的祭祀享受四方的珍馐,衣食就蒙朝廷俸禄而有余裕,这难道还不够,而必需封侯得一食邑吗?我一再深思熟虑过了,没有半点疑惑了。啊!最好的孝行,安亲为上,现在连遭几次变异,谷价涨了几倍,我日夜忧愁惶恐,坐卧不安,而你却要先对外戚封侯,这违背了慈母的一片悃悃赤诚啊?我素来刚烈急躁,胸中有气,是不可不顺的呀!如果以后阴阳协调,边防无事,然后执行你的打算。我就只含饴弄孙,不能再关心朝政了。”
这时,新平主家车夫失火,燃烧至北阁后殿。太后以为是自己的过错,起居不欢。当时要去拜谒原陵,自己引咎守备不谨慎,愧对陵园,就没有去。起先,安葬太夫人,起坟略高,太后提出意见,太后兄马廖等即时进行减削。其外亲有谦虚朴素尚义品质的,就给予温和的言辞,赏以财物提高地位。如有纤芥不良之处,就先现出严格敬慎的脸色,然后加以谴责。有把车辆服饰搞得豪华美丽越轨不合乎法度的,便断绝族籍,遣归田里。广平、巨鹿、乐成王车辆坐骑朴素,没有金银的装饰,章帝告诉了太后,太后马上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翕然影从效法,衾被衣服表内如一,各家都很谨慎,不敢奢华,俭朴远远超过了明帝永平时期。于是设置纺织房,养蚕于濯龙苑,频频前往观看,以为娱乐。太后常与章帝日夜谈论政事,教授诸小王,评议经书,述叙平生经历,雍和终日。
建初四年(79),天下丰收,边陲无事,章帝于是封三个舅舅马廖、马防、马光为列侯。他们都辞让,愿意就封关内侯。马太后闻知,说:“圣人设置教化,不同对象采取不同的方式,深知人们的情趣性灵是不能整齐一致的。我在少壮的时候,只羡慕古人留名竹帛书籍,千载流芳,而不考虑命之长短。现在虽年纪大了,而仍然告诫自己不要贪婪吝啬,所以日夜警惕危惧,总想自我压抑减损,避免闪失。居不求太安逸,饮食不求太美好。希望按照这条道路生活下去,而不辜负先帝的期望。也用以启发诱导各兄弟,共同抱定这个志向,好在一命归天的时候,没有什么遗憾。现在你们偏偏愿受封爵,万不料我的宿愿还是得不到你们的顺从,不能实现啊!我只有永远含恨于九泉了!”马廖等不得已,接受封爵后马上退位回到自己的府第,不问政事。
这年,马太后病重,她不信巫祝小医,多次命令不要求神祈祷。至六月,逝世。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余。合葬显节陵。
贾贵人,南阳人。光武建武末选入太子宫,光武中元二年(57)生肃宗章帝,显宗明帝以贾氏为贵人。章帝既为马太后抚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皇后之极位,贾氏亲族没有受到宠荣。等到马太后逝世,章帝乃策书加贾贵人侯王赤绶,安车一辆,永巷宫官婢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各种史书都没有记贾贵人后事,所以不知道她最后的结果。
章德窦皇后,扶风平陵人,大司空窦融的曾孙。祖父窦穆,父亲窦勋,因事而死,事载《窦融传》中。窦勋娶东海恭王刘强女氵比阳公主为妻,窦皇后就是氵比阳公主的长女。窦勋既死,家道废坏,多次叫相工面相问善恶消息,见到窦皇后的都说她一定大尊大贵,不是一般的官员的妻妾容貌。窦皇后六岁能读书识字,姻戚人等都很惊奇。章帝建初二年(77),窦皇后与她妹妹都送入长乐宫,进止合乎规矩,风度容貌都很出众。章帝听说窦皇后有文才美色,多次向众姬傅母打听。等到见了面,极以为美,马太后也以为很特异,因而进入妃嫔居住的掖庭,见于北宫章德殿。窦皇后天性敏捷,尽心地承欢应接,上下前后应酬很得体,因而好名声一天天传扬开来。建初三年(78)三月,立为皇后,妹为贵人。建初七年(82),追封爵谥窦皇后父亲窦勋为安成思侯。窦皇后宠幸特殊,独占后宫之爱。
起先,宋贵人生皇太子刘庆,梁贵人生和帝。窦皇后无子,妒忌宋贵人和梁贵人,屡屡在章帝面前说她们的坏话,使她们逐渐被章帝疏远嫌弃。于是进而诬陷宋贵人搞歪门邪道,宋贵人自杀,废皇太子刘庆为清河王,记在《刘庆传》中。
梁贵人,褒亲愍侯梁竦之女。少失母,为伯母光武女梁松妻舞阳长公主所抚养。年十六岁,建武二年(26)与中姐都选入掖庭为贵人。建武四年(28)生和帝。窦皇后养为己子,想以窦氏为外家而忌恨梁氏。建武八年(32),窦皇后以匿名书诬陷梁竦,梁竦获罪被诛,梁贵人姐妹忧愤而死。从此宫房因畏惧而屏息,窦皇后的宠爱日隆。
到章帝去世,和帝即位,尊窦皇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临朝,尊母氵比阳公主为长公主,增益汤沐邑三千户。兄窦宪,弟窦笃、窦景,都地位显贵,专擅威权,后来以致密谋不轨。和帝永元四年(92),发觉被诛。
永元九年(97),窦太后去世,还没有来得及埋葬,梁贵人姐姐梁..上书陈述贵人枉死的缘由。太尉张酉甫、司徒刘方、司空张奋上奏,依照光武黜降吕太后的先例,贬窦太后尊号,认为不宜和章帝合葬。朝野百官,也有很多这样的奏报。和帝诏令说:“窦氏虽不遵守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我奉事十年,深深地考虑大的原则,在礼方面,臣子没有贬低尊上的记载。有恩德不忍离析,有仁义不忍亏待。前世上官太后的父亲和燕王谋反被诛,太后年少,又是霍光外孙,也没有受到降黜,大家不要再议论了。”于是窦太皇和章帝合葬于敬陵。在位十八年。
和帝以梁贵人残酷地死去,殡殓埋葬之礼都简单欠缺,于是改殡于承光宫,上尊谥为恭怀皇后,追补丧制,百官缟素,与姊大贵人都葬西陵,仪式与敬园葬窦太后相同。
和帝阴皇后,光烈皇后兄执金吾阴识的曾孙。阴皇后少年时很聪明颖慧,善于书法艺术。和帝永元四年(92),选入掖庭,因为她是光烈皇后的曾侄孙女,所以成了贵人。有特殊的宠幸。永元八年(96),立为皇后。
自和熹邓后入宫,阴皇后的爱宠,渐渐衰落,常有恚恨的情绪。阴皇后外祖母邓朱出入宫掖。永元十四年(102)夏天,有人说阴皇后与邓朱挟巫术以蛊惑人心,事被发觉,和帝便叫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于掖庭狱中考问检查。结果,邓朱及其二子邓奉、邓毅与阴后弟阴轶、阴辅、阴敞供词互相连及,认为祭祀诅咒,大逆不道。邓奉、邓毅、阴辅拷死狱中。和帝派司徒鲁恭持节赐阴后策书,缴上皇后玺绶,迁于桐宫,忧愤而死。立七年,葬临平亭部。阴后父亲特进阴纲自杀,阴轶、阴敞及邓朱家属,流放日南比景县,宗亲外内昆弟都免官回原籍。安帝永初四年(110),邓太后诏令赦阴氏所有流放的一律还归故郡,归还资财五百余万。
和熹邓皇后邓绥,是太傅邓禹之孙女。父亲邓训,护羌校尉;母阴氏,光烈皇后堂弟之女。邓绥五岁,太傅夫人很爱她,亲自为她剪发。夫人年高眼睛不大好,误伤邓绥前额,邓绥忍痛不吭声。左右看到的感觉奇怪就问邓绥,邓绥说:“不是不痛,太夫人怜爱我为我断发,不忍伤老人心意,所以忍受了。”邓绥六岁能读《史书》,十二岁通《诗经》、《论语》。她哥哥们每读经传,往往注意提出问题。她的志趣在研究诗书典籍,而不问居家事务。她妈妈常常批评她,说:“你不习女工以供服饰之用,却另外一心向学,难道你要当博士吗?”邓绥听母亲的话,白天操练女工,晚上就诵读经典,家人叫她为“诸生”。她父亲邓训认为她与众不同,无论大小事,往往和她详细计议。
和帝永元四年(92)邓绥本当选入宫中,恰好邓训去世,邓绥日夜号哭,整整三年不吃荤菜,面容憔悴,连家里亲人都不认识她了。邓绥曾经梦见伸手摸天,浩浩荡荡,一色碧青,好像有钟乳一样的东西,她便抬起头吮吸吞饮。问解梦的人,回答说唐尧梦见攀天而上,商汤梦见天而舔天,这都是圣王成事之前的征兆,吉不可言。又有看相的见了邓绥,诧异地说“:她的骨相和商汤的一样,多奇多贵。”家里的人暗暗高兴而不敢声张。邓绥的叔叔邓陔说“:平常听说存活一千人的人,他的子孙一定受到封爵。我哥哥邓训为(河堤)谒者,使修石臼河,每年存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里一定会得到福荫。”以前太傅邓禹曾感叹地说“:我统帅百万之众,从来没有乱杀过一个人,我的后代必定有发达的。”
和帝永元七年(95),邓绥与诸家女子一同选入宫中。她身长七尺二寸,姿色十分美丽,出类拔萃,左右都很惊讶。永元八年(96)冬,入掖庭为贵人,时年十六。恭谦肃穆,小心谨慎,一举一动,有规有矩。奉侍阴皇后日夜战战兢兢。与同列的妃嫔应接慰藉,常常克己体下,即使是宫人仆役,都加恩施惠。和帝深深地嘉许而喜爱她,邓贵人有病,特许她妈妈和兄弟入宫服侍医药各事,而且不限定留宫的日数。邓贵人对和帝说“:宫中禁地至为重要,而使外家的人久留禁宫之地,对上来说让陛下蒙有偏袒私幸的讥讽,对下来说使我获得不知足的诽谤。上下两相受损,我实在不情愿啊!”和帝说“:别人都以经常能到禁宫走走为光荣,而你却反以为忧虑,深深地自我抑制宁愿吃亏,真是难能可贵而为人们所做不到的啊!”每有宴会,众妃嫔贵人争着打扮修饰,金钗..珥光采夺目,裳衣罗绮鲜明照人,而邓贵人独著素装,没有修饰,朴质无华。她的衣服有与阴皇后同颜色的,即刻变易它装。假使与阴皇后同时进见和帝,则不敢正坐而离位站立,走的时候也是弓着身躯以示卑猥。和帝每有所垂问,常表现迟疑而后对答,不敢在阴皇后之前争着发言。和帝了解邓贵人用心良苦而曲体人情,感叹地说:“修身进德之费心劳力,竟是这样的艰难吗?”后来皇上对阴皇后日渐疏远,每当邓贵人被召,往往称疾不应。这个时候和帝多次失去皇子,邓贵人担心继嗣无人,常垂泪叹息,广为选进才人,以应帝之爱心并企获得子嗣。
阴皇后见邓贵人德望称誉一天比一天高涨,不知怎么办,就造祝诅,求鬼神加害于邓贵人。和帝有一次卧病很危险,阴皇后曾秘密地说:“我一旦得志,决不让邓氏再有什么人留下,一定绝根。”邓贵人听到,对左右流涕说:“我用尽诚意侍奉皇后,不料竟得不到她的庇佑,而将获罪于天。妇人虽无从死之义,然武王有疾,周公以身为武王请命;楚昭王病,越姬实现昔日心誓,自杀从死。我惟有一死上以报皇上的恩宠,中以解除我邓氏宗族的灾祸,下不让阴皇后蒙受把我弄成人彘的讥讽。”邓贵人立即要饮药自杀,宫人赵玉坚决进行阻止,并谎称适才有使者来,说皇上的病己经好了。邓贵人信以为真,便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第二天,和帝病果然好了。
永元十四年(102)夏,阴皇后因搞巫蛊活动而废除,邓贵人请求挽救没有成功,和帝便更属意于邓贵人。邓贵人更加说自己的病十分严重,深居闭户以绝和帝之召幸。这时管事人奏请重立皇后,和帝说:“皇后之尊,与我皇帝位同一体,同等贵重,承祀宗庙社稷,为天下母,不容易啊!只有邓贵人品德为后宫之首,才可以当得起。”到冬天,立邓贵人为皇后。再三推辞谦让,然后登皇后位。亲手写好谢恩的奏书,深深陈述自己德行菲薄,不足以充当君王妻室的人选。这时,四方诸侯之国,贡献方物,争求得珍贵华丽之物,自邓皇后即位,一律禁绝,岁时季节只要供给纸墨就行了。和帝每次想封爵邓皇后家族,邓皇后往往谦让苦苦哀求不让进行,所以邓皇后的哥哥邓骘在整个和帝之世不过是一位虎贲中郎将而已。
和帝元兴元年(105),和帝去世,长子平原王刘胜以痼疾不得立,而诸皇子夭没,前后以十数,后生的往往隐秘地养于人间。殇帝生下只百余日,邓皇后迎立即皇帝位。尊邓皇后为太后,太后临朝。和帝安葬后,宫人都归园,邓太后赐周、冯贵人策书说:“我与贵人托皇上的福荫都配于后庭,一同享受欢乐,十有余年。没有更多的获得幸福和庇佑,而先帝早弃天下,茕茕孤独,失去了依靠,日夜悲伤,不能自已,现在应当照老规矩分别归于外园,惨郁凝结,徒增哀叹,以前卫国庄姜送归妾《燕燕》之诗,泣涕长诀,分飞惨叹的情景也是不能比拟的啊!今赐贵人王青盖车,采饰辂,骖马各一驷,黄金三十斤,杂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又赐冯贵人王赤绶,因没有头上步摇、环佩,加赐各一具。
这时刚刚遭到大的忧患,法规禁条没有完备。宫中大珠一箧不见了,邓太后想来,如果加以拷问,必定伤及无辜。于是亲自检阅所有宫人。冷静仔细地察颜观色,偷窃者马上就自首服罪。又和帝宠幸者吉成,驾车的一起冤枉吉成有挟邪弄巫蛊惑的坏事,于是下掖庭狱拷问审讯,供辞证言明白无误。但邓太后认为吉成常在先帝左右,平日待之有恩,尚无恶言,今竟反而如此,不合人情,便自己叫有关人等进行核实,结果,是驾车人自己所为。宫中没有不叹服的,认为邓太后圣英明哲。邓太后常以鬼神难于征信,太多的祭祀没有好处。于是诏令管事人罢去不合典礼的诸祠官。又诏令赦免自光武帝建武以来所犯妖言巫恶,及马、窦家属所被禁锢永不得仕者,都免为平民。减去大官、导官、尚方、内者所管膳馐、择米、刀剑、帷帐等一切服御珍膳靡丽难成的物件,如非供祀陵庙,稻粱米不得选择,早晚一肉饭就行了。旧太官汤官常年要用二万万,邓太后敕令停止,每日减少节省用费,自此裁去数千万。郡国所贡纳的物品,都减去半数以上。上林苑的鹰犬,一律卖掉。蜀郡、广汉郡供进的金银缘器以及九带佩刀,一并不再上调。停止画工三十九种。又御府、尚方、织室锦绣、冰纨、绮鄃、金银、珠玉、犀象、王毒瑁、周彡镂玩弄之物,都停止不作。离宫别馆蓄积的米粮薪炭,一律省去。又诏令诸园贵人、宫人有宗室同族若体弱年高、不堪使用的,叫园监核实上报名册,亲自到北宫增喜观检阅询问,听他们自己决定去留,当日免除遣散了五六百人。
殇帝去世,邓太后决定立安帝,仍临朝听政。因接连遭受和帝殇帝去世,老百姓苦于差役,殇帝康陵秘藏,诸丧葬工作,事事减省节约,只有常规的十分之一。
邓太后诏令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说:“往往看到前代外戚宾客,假借皇亲权威,轻薄虚浮,以至浊乱奉公,为民恶患。毛病就在于执法怠惰松懈,不即时执行惩罚的缘故。今车骑将军邓骘虽胸怀敬顺之志,而宗族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诈狡猾,多数干犯禁令宪章。应明白加以检查整饬,不要相与宽容庇护。”从此亲属犯罪,没有任何原宥赦免。邓太后怜愍阴皇后因罪而废,敕免因她而流放的亲属回原籍,赦令归还资财五百余万。安帝永初元年(107),封邓太后母阴氏爵号太夫人为新野君,供汤沐邑万户。
永初二年(108)夏,京师旱灾,邓太后亲到洛阳官舍,审视记录有否冤狱情况。有一囚徒实在没有杀人被严刑拷问被迫认罪,瘦弱困顿被抬着来见邓太后,他畏于官吏不敢申言,将要离去的时候,抬起头像要诉说什么。邓太后察觉了,马上叫转来问他的情况,完全了解了他受冤枉的一切事实,立刻逮捕洛阳令下狱抵罪。邓太后此行还没有回到宫里,天就下了及时雨。
永初三年(109)秋,邓太后身体不舒服,左右的人忧虑惶恐,祷告神灵虔诚祝辞,希望能代命。邓太后听到,马上谴责发怒,恳切地敕令掖庭令以下,只能向神灵谢过祈福,不得狂妄地生出一些不吉祥的言语。照过去的旧例,到岁末主上要对遣归的卫士进行犒赏酒食,举行驱阴导阳驱除疫鬼的大傩仪式。邓太后认为阴阳不和,戎马干戈迭起,诏令飨宴不要设戏作乐,举行大傩逐疫,减去亻辰子半数,一律不用象、骆驼等。丰年则恢复原来老样子。太后自进入宫掖,跟着大家学习经书,兼习天文、算数。白天勤理王政,晚上就诵读诗书,只怕发生谬误,有乖典章制度,便博引广选很多儒者如刘珍等及博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聚诣东观校对审核传记。事毕上奏御座,分别赐与葛布各不等。又诏令中官近臣在东观受读经传,从而教授宫人,左右学习诵读,早晚济济一堂。邓太后母阴氏新野君去世之时,邓太后亲自服侍疾病,至于最后一息,哀毁忧损,超过一般情况。赠予长公主赤绶、东园秘器、玉衣绣衾,又赐布三万匹,钱三千万。邓骘等坚决谦让不受钱布。派司空持节维护丧事,一切仪式比照东海恭王的样子,谥为敬君。邓太后忧愁缄默居丧完了,久旱不雨,邓太后接连三日到洛阳,审视记录囚徒罪状,清理出死罪三十六人,剃去颊须的二岁刑八十人,其余减罪从死刑、刖右趾以下至司寇的不等。
安帝永初七年(113)正月,开始入太庙,斋戒七日,赏赐公卿百僚各不等。十二日,参谒宗庙。率领命妇及群妾相助举行礼仪,与皇帝交替亲荐九献,成礼而还。下诏令说:“大抵供荐新味,多半不适应节候,有的积养强行催化成熟,有的在萌芽状态就采摘挖掘,味道还没有形成就夭折而不得遂其生长,这难道是顺应天时而培育万物吗?有的书上说‘:不到时候还没有成熟的食物,有伤于人,不宜奉供养。’自今以往,奉祠陵庙及供御用之物,都要到了时节才贡上。”这样,共省却二十三种食物。
自邓太后临朝,有十年水旱之灾,四夷外侵,盗贼内起。太后每听到老百姓饥荒,就通宵不能入睡,生活供给,亲自减少或撤除,用以救济灾难困苦,所以天下恢复平静,年岁还得到丰收。
安帝元初五年(118),平望侯刘毅,以邓太后在政治上做了很多好事,想趁早让他们有所记载,便上书安帝说:
“我听说《易经》上记载伏羲神农的事迹,而皇德昭著;《书经》上记述唐尧虞舜的事迹,而帝道崇高,所以,一定要把功业书之于竹帛,把德音留之于管弦。我考虑皇太后秉赋大圣的英姿,体现天地的厚德,踪齐舜妻娥皇、女英,迹比文王母大任,武王母大姒。孝悌仁慈,允恭节约,杜绝奢侈溢浪的根源,防止抑制逸乐贪欲的苗头。正位于内宫,流风化被四海。到和帝元兴、殇帝延平之际,国无太子皇储之副,太后仰观天象,参照人誉,迎立陛下为天下主,汉室永安,四海平静。又遭水灾,廪赈饥荒。施恩元元百姓,冠盖交路。菲薄衣食,为群下表率。减少膳事,解除车马,以赡养黎民大众。恻隐存心,若保赤子。克己引咎,显扬卑微。崇尚安和之政,布施宽恕之教。封国除灭了的把它复兴起来,世系断绝了的把它继续起来,录用功,恢复宗室。流放了的追赦还原籍,禁锢了的复为平民。施政不属惠和的,思想上不加考虑;制度不合旧典的,朝廷内不与商议。大德洋溢,充塞于六合;洪泽丰沛,漫衍於八方。华夏和乐向化,戎狄混同归并。大功著称于大汉,硕惠厚加于生民。高高的功业,可以闻而不可以攀;荡荡的勋绩,可以歌而不可以名。古代的帝王,设左史以记事,置右史以记言;汉室的旧制,每世都有史事的记载。道有低有崇,治绩有进有退。假使善政不记述,细小灾异却总把它写下来,这便是唐尧商汤有洪水大旱的责任,而无各种事功都兴盛吉祥嘉天之美德;殷高宗祭成汤雉飞鼎耳而句隹,成王疑周公而有雷电大风的变异;却无视高宗修德而殷中兴,成王改过几致刑措的康宁之功。上考《诗经》、《书经》,虞舜嫔娥皇、女英二妃,周室有后稷母姜女原、文王母大任、武王母大姒三母,修行佐德,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过门限。从来没有内遭家难,外遇灾害,总揽万机,规划营造天地万物,功德高大像今皇太后。应当命令史官著《长乐宫注》、《圣德颂》,广布宣扬炫耀,把她的勋德勒金刻石,高悬如日月之明,垂之永远,以表示陛下淳厚的孝心。”
安帝采纳了刘毅的建议。
安帝元初六年(119),邓太后诏令征召和帝弟弟济北王、河间王子女年龄在五岁以上的四十余人,又邓太后近亲三十余人,都为他们开设邸舍,教学经书,并亲自监督考试。年龄幼小的,使设置保育人员,朝晚入宫,抚育勉励告诫诱导,恩爱很是浓厚。于是诏令堂兄河南尹邓豹、越骑校尉邓康等说:“我之所以引进接纳这些孩子们,设置学官进行教育,实在是因为现在继承了过去一切弊端,时尚世俗浅薄,淫巧虚伪普遍存在,《五经》之义衰落缺乏,没有教化开导,将会一天一天衰微下去,所以我想褒扬崇尚圣人的道义,用以匡救挽回失去了的淳朴世俗。孔子不是说过吗: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措心于大义,末了是没有出息的,很危险啊!’处在衰亡时期的皇亲贵戚,为享受优厚俸禄的家族,穿好的吃好的,乘坐好车驱策良马,而面墙向学,分不清善恶得失,不晓得品评褒贬,这就是一切祸害失败的由来。明帝永平中,外戚樊、郭、阴、马四姓子弟小侯都叫入学,就是用以矫正砥砺浅薄的风俗,反还到忠孝的轨道。我先祖既以武功书之竹帛,又以礼乐教化子孙,所以能约束修整自己,不触犯法律陷身罗网。应让儿孙辈上要继承先祖父亲的美德和武功,下要体会诏书的根本意义,那就很满足了。大家勉励啊!”
邓康因邓太后长期临朝听政,心里很是害怕,假托有病不入宫朝拜。邓太后派宫婢去查问原委。当时宫里的婢女出入,多说好说歹,有毁有誉,其中年纪大的在宫里时间长的都称中大人。邓太后所派遣的是邓康家以前的婢女,她也自己通报自己为中大人。邓康知道后,责骂她说:“你是我们家出去的婢女,你敢于这样吗?”婢女发怒,还说邓康诈言称病出言不逊。邓太后便免去邓康的官职,遣送归国,且除去他的宗籍。
安帝永宁二年(121)二月,邓太后卧病日渐严重,便乘辇到前殿,见侍中、尚书,并北至太子新近所修缮的宫室。返还,大赦天下,赏赐诸园贵人、王、主、群僚钱布各不等。诏令说:“我以无德,母仪天下,而天不..我,早遭大忧。殇帝延平之际,海内无主,平民厄运,国家危于累卵。我勤勤恳恳,一片苦心,不敢以万乘之国为儿戏,上求不欺天愧对先帝,下求不违背民意有负本心,至诚在于赈济安度众生,安定刘氏天下。自己觉得应当彻底感动天地,蒙受福祚,而和帝、殇帝、新野君相继去世,内外丧祸,伤痛不绝。近来老病沉重纠缠,长久不能侍祠宗庙,自奋力上原陵,加上咳塞唾血,以至不起。生死存亡,寿命大限,是无可奈何的。公卿百官,应勉力尽忠恪慎,辅助朝廷。”邓太后三月去世,在位二十年,享年四十一。与和帝合葬顺陵。
史家评论说:邓太后临朝行使皇帝权力到终年,号令自出,术智拒采周公之良,身缺摄位还政于君的大义。至使嗣主怒恨不敢正视,收敛衣襟空拥着帝位,杜根等上书请太后还政,心怀愤懑,悬治象之法于阙门。以此为效法,不也近于迷惑吗?然而建光之后,安帝王柄在握,竟信谗戮辱杨震、邓骘等贤良,便嬖妖孽结伙而进,衰败之来,日趋严重有明显的征兆。所以知道把持朝廷特权容易招来诽谤,所幸者不是为了己身;焦心悯惜忧患,自强者只知有国。因此邓太后兄邓骘因母死请求退职,太后问班昭后才准许,阖门辞事;邓太后的侄儿邓凤,因受遗事泄,其父将邓凤髡剔向天下谢罪。将杜根杀掉,是不相信他的诚意吧?这像牵牛踩人之田而田主夺人之牛一样,惩罚得太重了。
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礼》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夫人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丧、祭、宾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寝。颁官分务,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记功书过。居有保阿之训,动有环佩之响。进贤才以辅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阴化,修成内则,闺房肃雍,险谒不行也。故康王晚朝,《关雎》作讽;宣后晏起,姜氏请愆。及周室东迁,礼序凋缺。诸侯僣纵,轨制无章。齐桓有如夫人者六人,晋献升戎女为元妃,终于五子作乱,冢嗣遘屯。爰逮战国,风宪逾薄,适情任欲,颠倒衣裳,以至破国亡身,不可胜数。斯固轻礼驰防,先色后德者也。
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爵列八品。汉兴,因循其号,而妇制莫厘。高祖帷薄不修,孝文衽席无辩。然而选纳尚简,饰玩少华。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至乃掖庭三千,增级十四。妖幸毁政之符,外姻乱邦之迹,前史载之详矣。
及光武中兴,斫雕为朴,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汉法常因八月筭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所以明慎聘纳,详求淑哲。明帝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出阃之言,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敝矣。向使国设外戚之禁,编著《甲令》,改正后妃之制,贻厥方来,岂不休哉!虽御己有度,而防闲未笃,故孝章以下,渐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
自古虽主幼时艰,王家多衅,必委成冢宰,简求忠贤,未有专任妇人,断割重器。唯秦羋太后始摄政事,故穰侯权重于昭王,家富于嬴国。汉仍其谬,知患莫改。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祸速。身犯雾露于云台之上,家婴缧绁于圄犴之下。湮灭连踵,倾辀继路。而赴蹈不息,燋烂为期,终于陵夷大运,沧亡神宝。《诗》、《书》所叹,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迹,以为《皇后本纪》。虽成败事异,而同居正号者,并列于篇。其以私恩追尊,非当时所奉者,则随它事附出。亲属别事,各依列传。其余无所见,则系之此纪,以缵西京《外戚》云尔。
光武郭皇后讳圣通,真定槀人也。为郡著姓。父昌,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仕郡功曹。娶真定恭王女,号郭主,生后及子况。昌早卒。郭主虽王家女,而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更始二年春,光武击王郎,至真定,因纳后,有宠。及即位,以为贵人。
建武元年,生皇子彊。帝善况小心谨慎,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二年,贵人立为皇后,彊为皇太子,封况绵蛮侯。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恭谦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门校尉。其后,后以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遂废为中山王太后,进后中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徙封况大国,为阳安侯。后从兄竟,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官至东海相。竟弟匡为发干侯,官至太中大夫。后叔父梁,早终,无子。其婿南阳陈茂,以恩泽封南侯。
二十年,中山王辅复徙封沛王,后为沛太后。况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二十六年,后母郭主薨,帝亲临丧送葬,百官大会,遣使者迎昌丧柩,与主合葬,追赠昌阳安侯印绶,谥曰思侯,二十八年,后薨,葬于北芒。
帝怜郭氏,诏况子璜尚淯阳公主,除璜为郎。显宗即位,况与帝舅阴识、阴就并为特进,教授赏赐,恩宠俱渥。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永平二年,况卒,赠赐甚厚,帝亲自临丧,谥曰节侯,子璜嗣。
元和三年,肃宗北巡狩,过真定,会诸郭,朝见上寿,引入倡饮甚欢。以太牢具上郭主冢,赐粟万斛,钱五十万。永元初,璜为长乐少府,子举为侍中,兼射声校尉。及大将军窦宪被诛,举以宪女婿谋逆,故父子俱下狱死,家属徙合浦,宗族为郎吏者,悉免官。新郪侯竟初为骑将,从征伐有功,拜东海相。永平中卒,子嵩嗣;嵩卒,追坐染楚王英事,国废。建初二年,章帝绍封嵩子勤为伊亭侯,勤无子,国除。发干侯匡,官至太中大夫,建武三十年卒,子勋嗣;勋卒,子骏嗣,永平十三年,亦坐楚王英国,失国。建初三年,复封骏为观都侯,卒,无子,国除。郭氏侯者凡三人,皆绝国。
论曰:物之兴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来之甚者,必唯宠惑乎?当其接床第,承恩色,虽险情赘行,莫不德焉。及至移意爱,析嬿私,虽惠心妍状,愈献丑焉。爱升,则天下不足容其高;欢队,故九服无所逃其命。斯诚志士之所沉溺,君人之所抑扬,未或违之者也。郭后以衰离见贬,恚怨成尤,而犹恩加别馆,增宠党戚。至乎东海逡巡,去就以礼,使后世不见隆薄进退之隙,不亦光于古乎!
光烈阴皇后讳丽华,南阳新野人。初,光武适新野,闻后美,心悦之。后至长安,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更始元年六月,遂纳后于宛当成里,时年十九。及光武为司隶校尉,方西之洛阳,令后归新野。及邓奉起兵,后兄识为之将,后随家属徙淯阴,止于奉舍。
光武即位,令侍中傅俊迎后,与胡阳、宁平主诸宫人俱到洛阳,以后为贵人。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故遂立郭皇后。建武四年,从征彭宠,生显宗于元氏。九年,有盗劫杀后母邓氏及弟,帝甚伤之,乃诏大司空曰:"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
十七年,废皇后郭氏而立贵人。制诏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后在位恭俭,少嗜玩,不喜笑谑。性仁孝,多矜慈。七岁失父,虽已数十年,言及未曾不流涕。帝见,常叹息。
显宗即位,尊后为皇太后。永平三年冬,帝从太后幸章陵,置酒旧宅,会阴、邓故人诸家子孙,并受赏赐。七年,崩,在位二十四年,年六十,合葬原陵。
明帝性孝爱,追慕无已。十七年正月,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降甘露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焉。
明德马皇后讳某,伏波将军援之小女也。少丧父母。兄客卿惠敏早夭,母蔺夫人悲伤发疾慌惚。后时年十岁,干理家事,敕制僮御,内外咨禀,事同成人。初,诸家莫知者,后闻之,咸叹异焉。后尝久疾,太夫人令筮之,筮者曰:"此女虽有患状而当大贵,兆不可言也。"后又呼相者使占诸女,见后,大惊曰:"我必为此女称臣。然贵而少子,若养它子者得力,乃当逾于所生。"
初,援征五溪蛮,卒于师,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等因谮之,由是家益失势,又数为权贵所侵侮。后从兄严不胜忧愤,白太夫人绝窦氏婚,求进女掖庭。乃上书曰:"臣叔父援孤恩不报,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以上。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由是选后入太子宫。时年十三。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常居后堂。
显宗即位,以后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帝以后无子,命令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肃宗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后常以皇嗣未广,每怀忧叹,荐达左右,右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增隆遇。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遂立为皇后。
先是数日,梦有小飞虫无数赴着身,又入皮肤中而复飞出。即正位宫闱,愈自谦肃。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常衣大练,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帝尝幸苑囿离宫,后辄以风邪露雾为戒,辞意款备,多见详择。帝幸濯龙中,并召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侧,请呼皇后。帝笑曰:"是家志不好乐,虽来无欢。"是以游娱之事希尝从焉。
十五年,帝案地图,将封皇子,悉半诸国。后见而言曰:"诸子裁食数县,千制不已俭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乎?岁给二千万足矣。"时楚狱连年不断,囚相证引,坐系者甚众。后虑其多滥,乘间言及,恻然。帝感悟之,夜起仿偟,为思所纳,卒多有所降宥。时诸将奏事及公卿较议难平者,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于侍执之际,辄言及政事,多所毗补,而未尝以家私干。故宠敬日隆,始终无衰。
及帝崩,肃宗即位,尊后曰皇太后。诸贵人当徙居南宫,太后感析别之怀,各赐王赤绶,加安车驷马,白越三千端,杂帛二千匹,黄金十斤。自撰《显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参医药事。帝请曰:"黄门舅旦夕供养且一年,既无褒异,又不录勤劳,无乃过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后世闻先帝数亲后宫之家,故不著也。"
建初元年,帝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时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又田蚡、窦婴,宠贵横恣,倾覆之祸,为世所传。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
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受高祖约,无军功,非刘氏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四方之珍,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匈中气,不可不顺也。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时,新平主家御者失火,延及北阁后殿。太后以为己过,起居不欢。时当谒原陵,自引守备不慎,惭见陵园,遂不行,初,太夫人葬,起坟微高,太后以为言,兄廖等即时减削。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军服不轨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乃置织室,蚕于濯龙中,数往观视,以为娱乐。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乃教授诸小王,论议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
四年,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为列侯。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太后闻之,曰:"圣人设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齐也。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而复'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太后其年寝疾,不信巫祝小医,数赖绝祷祀。至六月,崩。在位二十三年,年四十余。合葬显节陵。
贾贵人,南阳人。建武末选入太子宫,中元二年生肃宗,而显宗以为贵人。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贵人不登极位,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乃策书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诸史并阙后事,故不知所终。
章德窦皇后讳某,扶风平陵人,大司空融之曾孙也。祖穆,父勋,坐事死,事在《窦融传》。勋尚东海恭王彊女沘阳公主,后其长女也。家既废坏,数呼相工问息耗,见后者皆言当大尊贵,非臣妾容貌。年六岁能书,亲家皆奇之。建初二年,后与女弟俱以选例入见长乐宫,进止有序,风容甚盛。肃宗先闻后有才色,数以讯诸姬傅。及见,雅以为美,马太后亦异焉,因入掖庭,见于北宫章德殿。后性敏给,倾心承接,称誉日闻。明年,遂立为皇后,妹为贵人。七年,追爵谥后父勋为安成思侯。后宠幸殊特,专固后宫。
初,宋贵人生皇太子庆,梁贵人生和帝。后既无子,并疾忌之,数间于帝,渐致疏嫌。因诬宋贵人挟邪媚道,遂自杀,废庆为清河王,语在《庆传》。
梁贵人者,褒亲愍侯梁竦之女也。少失母,为伯母舞阴长公主所养。年十六,亦以建初二年与中姊俱选入掖庭为贵人。四年,生和帝。后养为己子。欲专名外家而忌梁氏。八年,乃作飞书以陷竦,竦坐诛,贵人姊妹以忧卒。自是宫房惵息,后爱日隆。
及帝崩,和帝即位,尊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临朝,尊母沘阳公主为长公主,益汤沐邑三千户。兄宪,弟笃、景,并显贵,擅威权,后遂密谋不轨,永元四年,发觉被诛。
九年,太后崩,未及葬,而梁贵人姊嫕上书陈贵人枉殁之状。太尉张酺、司徒刘方、司空张奋上奏,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贬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其勿复议。"于是合葬敬陵。在位十八年。
帝以贵人酷殁,敛葬礼阙,乃改殡于承光宫,上尊谥曰恭怀皇后,追服丧制,百官缟素,与姊大贵人俱葬西陵,仪比敬园。
和帝阴皇后讳某,光烈皇后兄执金吾识之曾孙也。后少聪慧,善书艺。永元四年,选入掖庭,以先后近属,故得为贵人。有殊宠。八年,遂立为皇后。
自和熹邓后入宫,爱宠稍衰,数有恚恨。后外祖母邓朱出入宫掖。十四年夏,有言后与朱共挟巫蛊道,事发觉,帝遂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于掖庭狱杂考案之。朱及二子奉、毅与后弟轶、辅、敞辞语相连及,以为祠祭祝诅,大逆无道。奉、毅、辅考死狱中。帝使司徒鲁恭持节赐后策,上玺绶,迁于桐宫,以忧死。立七年,葬临平亭部。父特进纲自杀。轶、敞及朱家属徙日南比景县,宗亲外内昆弟皆免官还田里。永初四年,邓太后诏赦阴氏诸徙者悉归故郡,还其资财五百余万。
和熹邓皇后讳绥,太傅禹之孙也。父训,护羌校尉;母阴氏,光烈皇后从弟女也。后年五岁,太傅夫人爱之,自为剪发。夫人年高目冥,误伤后额,忍痛不言。左右见者怪而问之,后曰:"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怜为断发,难伤老人意,故忍之耳。"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传,辄下意难问。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父训异之,事无大小,辄与详议。
永元四年,当以选入,会训卒,后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后尝梦扪天,荡荡正青,若有钟乳状,乃仰嗽饮之。以讯诸占梦,言尧梦攀天而上,汤梦及天而咶之,斯皆圣王之前占,吉不可言。又相者见后惊曰:"此成汤之法也。"家人窃喜而不敢宣。后叔父陔言:"常闻活千人者,子孙有封。兄训为谒者,使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初,太傅禹叹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七年,后复与诸家子俱选入宫。后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八年冬,入掖庭为贵人,时年十六。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夙夜战兢。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爱焉。及后有疾,特令后母兄弟入视医药,不限以日数。后言于帝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深自抑损,诚难及也。"每有宴会,诸姬贵人竞自修整,簪珥光采,礻圭裳鲜明,而后独着素,装服无饰。其衣有与阴后同色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敢先阴后言。帝知后劳心曲体,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后阴后渐疏,每当御见,辄辞以疾。时帝数失皇子,后忧继嗣不广,恒垂涕叹息,数选进才人,以博帝意。
阴后见后德称日盛,不知所为,遂造祝诅,欲以为害。帝尝寝病危甚,阴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后闻,乃对左右流涕言曰:"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不为所祐,而当获罪于天。妇人虽无从死之义,然周公身请武王之命,越姬心誓必死之分,上以报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祸,下不令阴氏有人豕之讥。"即欲饮药,宫人赵玉者固禁之,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后信以为然,乃止。明日,帝果廖。
十四年夏,阴后以巫蛊事废,后请救不能得,帝便属意焉。后愈称疾笃,深自闭绝。会有司奏建长秋宫,帝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至冬,立为皇后。辞让者三,然后即位。手书表谢,深陈德薄,不足以充小君之选。是时,方国贡献,竞求珍丽之物,自后即位,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元兴元年,帝崩,长子平原王有疾,而诸皇子夭没,前后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人间。殇帝生始百日,后乃迎立之。尊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和帝葬后,宫人并归园,太后赐周、冯贵人策曰:"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共欢等列,十有余年。不获福祐,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靡所瞻仰,夙夜永怀,感怆发中。今当以旧典分归外园,惨结增叹,燕燕之诗,曷能喻焉?其赐贵人王青盖车,采饰辂,骖马各一驷,黄金三十斤,杂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又赐冯贵人王赤绶,以未有头上步摇、环佩,加赐各一具。
是时新遭大忧,法禁未设。宫中亡大珠一箧,太后念,欲考问,必有不辜。乃亲阅宫人,观察颜色,即时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蛊事,遂下掖庭考讯,辞证明白。太后以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尚无恶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见实核,果御者所为。莫不叹服,以为圣明。常以鬼神难征,淫祀无福。乃诏有司罢诸祠官不合典礼者。又诏赦除建武以来诸犯妖恶,及马、窦家属所被禁锢者,皆复之为平人。减大官、导官、尚方、内者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自非供陵庙,稻粱米不得导择,朝夕一肉饭而已。旧太官汤官经用岁且二万万,太后敕止,日杀省珍费,自是裁数千万。及郡国所贡,皆减其过半。悉斥卖上林鹰犬。其蜀、汉釦器九带佩刀,并不复调。止画工三十九种。又御府、尚方、织室锦绣、冰纨、绮縠、金银、珠玉、犀象、玳瑁、雕镂玩弄之物,皆绝不作。离宫别馆储峙米糒薪炭,悉令省之。又诏诸园贵人,其宫人有宗室同族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园监实核上名,自御北宫增喜观阅问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
及殇帝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犹临朝政。以连遭大忧,百姓苦役,殇帝康陵方中秘藏,及诸工作,事事减约,十分居一。
诏告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假借威权,轻薄讠詷,至有浊乱奉公,为人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辄行其罚故也。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敕,勿相容护。"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太后愍阴氏之罪废,赦其徙者归乡,敕还资财五百余万。永初元年,爵号太夫人为新野君,万户供汤沐邑。
二年夏,京师旱,亲幸洛阳寺录冤狱。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时收洛阳令下狱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三年秋,太后体不安,左右忧惶,祷请祝辞,愿得代命。太后闻之,即谴怒,切敕掖庭令以下,但使谢过祈福,不得妄生不祥之言。旧事,岁终当飨遣卫士,大傩逐疫。太后以阴阳不和,军旅数兴,诏飨会勿设戏作乐,减逐疫侲子之半,悉罢象橐驼之属。丰年复故。太后自入宫掖,从曹大家受经书,兼天文、算数。昼省王政,夜则诵读,而患其谬误,惧乖典章,乃博选诸儒刘珍等及博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雠校传记。事毕奏御,赐葛布各有差。又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及新野君薨,太后自侍疾病,至乎终尽,忧哀毁损,事加于常。赠以长公主赤绶、东园秘器、玉衣绣衾,又赐布三万匹、钱三千万。骘等遂固让钱、布不受。使司空持节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谥曰敬君。太后谅闇既终,久旱,太后比三日幸洛阳,录囚徒,理出死罪三十六人,耐罪八十人,其余减罪死右趾已下至司寇。
七年正月,初入太庙,斋七日,赐公卿百僚各有差。庚戌,谒宗庙,率命妇群妾相礼仪,与皇帝交献亲荐,成礼而还。因下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孰,或穿掘萌牙,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传曰:'非其时不食。'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种。
自太后临朝,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人饥,或达旦不寐,而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
臣闻《易》载羲、农而皇德著,《书》述唐、虞而帝道崇,故虽圣明,必书功于竹帛,流音于管弦。伏惟皇太后膺大圣之姿,体乾坤之德,齐踪虞妃,比迹任、姒。孝悌慈仁,允恭节约,杜绝奢盈之源,防抑逸欲之兆。正位内朝,流化四海。及元兴、延平之际,国无储副,仰观乾象,参之人誉,援立陛下为天下主,永安汉室,绥静四海。又遭水潦,东州饥荒。垂恩元元,冠盖交路,菲薄衣食,躬率群下,损膳解骖,以赡黎苗。恻隐之恩,犹视赤子。克已引愆,显扬仄陋。崇晏晏之政,敷在宽之教。兴灭国,继绝世,录功臣,复宗室。追还徙人,蠲除禁锢。政非惠和,不图于心,制非旧典,不访于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洪泽丰沛,漫衍八方。华夏乐化,戎狄混并。丕功著于大汉,硕惠加于生人。巍巍之业,可闻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古之帝王,左右置史;汉之旧典,世有注记。夫道有夷崇,治有进退。若善政不述,细异辄书,是为尧、汤负洪水大旱之责,而无咸熙假天之美;高宗、成王有雉雊迅风之变,而无中兴康宁之功也。上考《诗》、《书》,有虞二妃,周室三母,修行佐德,思不逾阈。未有内遭家难,外遇灾害,览总大麓,经营天物,功德巍巍若兹者也。宜令史官著《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县之日月,摅之罔极,以崇陛下烝烝之孝。
帝从之。
六年,太后诏征和帝弟济北、河间王子男女年五岁以上四十余人,又邓氏近亲子孙三十余人,并为开邸第,教学经书,躬自监试。尚幼者,使置师保,朝夕入宫,抚循诏导,恩爱甚渥。乃诏从兄河南尹豹、越骑校尉康等曰:
吾所以引纳群子,置之学官者,实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时俗浅薄,巧伪滋生,《五经》衰缺,不有化导,将遂陵迟,故欲褒崇圣道,以匡失俗。传不云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今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饭,乘坚驱良,而面墙术学,不识臧否,斯故祸败所从来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学,所以矫俗厉薄,反之忠孝。先功既以武功书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孙,故能束修,不触罗网。诚令儿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诏书本意,则足矣。其勉之哉!
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心怀畏惧,托病不朝。太后使内人问之。时宫婢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耆宿者皆称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闻,诟之曰:"汝我家出,尔敢尔鸦!"婢怒,还说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永宁二年二月,寝病渐笃,乃乘辇于前殿,见侍中、尚书,因北至太子新所缮宫。还,大赦天下,赐诸园贵人、王、主、群僚钱、布各有差。诏曰:"朕以无德,托母天下,而薄祐不天,早离大忧。延平之际,海内无主,元元厄运,危于累卵。勤勤苦心,不敢以万乘为乐,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违人负宿心,诚在济度百姓,以安刘氏。自谓感彻天地,当蒙福祚,而丧祸内外,伤痛不绝。顷以废病沉滞,久不得侍祠,自力上原陵,加咳逆唾血,遂至不解。存亡大分,无可奈何。公卿百官,其勉尽忠恪,以辅朝廷。"三月崩。在位二十年,年四十一。合葬顺陵。
论曰:对后称制终身,号令自出,术谢前政之良,身阙明辟之义,至使嗣主侧目,敛衽于虚器,直生怀懑,悬书于象魏。借之仪者,殆其惑哉!然而建光之后,王柄有归,遂乃名贤戮辱,便孽党进,衰斁之来,兹焉有征。故知持权引谤,所幸者非己;焦心恤患,自强者唯国。是以班母一说,阖门辞事;爱侄微愆,髡剔谢罪。将杜根逢诛,未值其诚乎!但蹊田之牛,夺之已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