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蕡的字叫去华,是幽州昌平县人,客居在梁地、汴州一带。他精通《春秋》,能分析古今兴亡的原因,沉稳并擅长计谋,慷慨有拯救国家的抱负。他考中了进士。元和年后期,法纪混乱大权旁移,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杀死了唐宪宗,换了两代皇帝都不能处罚他,全国人都感到愤慨,唐文宗登基,想报唐宪宗的旧仇,消灭他的党羽。当时宦官掌握了兵权,随意支配全国,号称“北朝廷”,坏人聚集,在宫外威胁百官,在宫内牵制、欺负皇帝,他常感到痛心。
大和二年(828),举行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科举考试,皇帝把一百多位儒生召到朝廷,出试题说:我听说古代圣王治理天下,清静随顺,无为而治,政不繁民心归附,不干预遇事守法,使人民富足来建立根本,用诚心建立公正,因此天意和人心相通,阴阳和谐,人民仁德长寿,万物没有疾病。
啊!那高尚仁德达到的境界,简直是无法赶上的。夏、商、周三代贤君,质朴和文采互相补充,诸子学说盛行,政治逐渐衰退,从汉代以后,能称道的少有。
我虽然不懂仁德,但继承了大业,将这些作为法则,不敢怠慢,任用贤才,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不敢说追赶三王五霸的伟绩,只是想继承祖辈的大业。但心里有没想到的,政令有不能使人信服的,上从朝廷下到各地,治理上的失误很多。
所以人民没全都教化好,人民心情不舒畅,连年旱灾,不能按时播种种植。国家仓库储蓄很少,没有九年的储备;官吏任用五花八门,不是全经过了三年的考绩。
京城,是华夏的根本,人们从这里看全国的治理,但有豪强违法;太学,是推行教化的基地,改变风俗的希望所在,但学生有的荒废了学业。治理各地重在颁行条例,但还是有人违令;工匠重在按法度施工,但不断有人变新花样。满不在乎的风气盛行,小错积累成大祸害。选择官吏治理百姓,听别人报告真假难以分辨,用法律惩罚臣民,又怕他们不知自律。
在增加财富发布政令方面,生产财富的少、消耗财富的多,政令繁多但收效却甚微。想要根除这些弊病,建成太平盛世,心里没有把握,像涉过深水一样。因此下令有关部门,广招贤才,来告诉我过去不懂的道理,以期建成太平盛世。
你们都博古通今,立志治好国家,到朝廷来回答问题,正合我求贤若渴的心意,一定会指出治理不足、政令不当、法令紊乱的地方,找出使国家富裕的当务之急。对以前的弊病怎样改革?怎样为百姓造福?怎样治理可接近古代盛世?
怎样治理可使上下和谐?找出根源,写成文章。至于管仲轻重篇理论的权衡,哪些对治理有帮助?严尤建成盛世的谋略,哪些合于现在?人才的考察先抓什么?羊祜的平定方略哪些可以实行?以他们作为借鉴,选择恰当的,只要能增长见识,我将亲自观看。
他答道:我确实不聪明,但有治好国家使皇帝成为圣明君主的办法,没有职位不能实行;有不怕触犯敢于劝谏的心愿,没有机会不能上达皇上。心怀抑郁,想有机会报效。常想和平民在路上、和商人在市场上议论,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对皇上有点帮助,即使因奇谈怪论被判罪也不后悔。何况碰到皇上询问失误,征求良策,对朝廷内外颁诏令,举行直言进谏的考试。我既然参加了考试,又承蒙皇上出题,怎敢不说出所有想说的话。至于皇上是否忌讳,现在是否禁止,权贵幸臣是否讨厌,有关部门是否录取,我一概不考虑,希望皇上多加宽容,不使圣明时代有因说直话被处死的,就是国家的幸运了。我冒着死罪回答于下:皇上考题谈到思念古代圣王的治理,无为而治的教化,想沟通天意人心来改变风俗,使阴阳和谐来养育万物,可见皇上考虑治道的深入。我认为古代圣王的治理,那榜样并非不可企及,只看用什么办法去达到罢了。皇上考题说继承大业不敢贪图享乐,奉为法则而不敢怠慢忽略,可见皇上有为百姓操劳的志向。
如果任用贤才,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就应贬逐身边的小人和奸臣,任用可做栋梁的重臣。如果要赶上三王五霸的政绩,继承祖辈的伟业,就应借鉴古代的兴衰,明晓现在的成败。心里有没想到的,是因为下面的情况被阻隔没能反映上来;政令有时不能使人信服,是因为皇上的恩泽多受拦阻不能造福百姓。想把人民都教化好,应先修身做榜样;想要人民心情舒畅,应顺应民心加以疏导。救旱灾应感动上天,想多种植那么国事应根据人民收割和耕种来安排。国家没有储蓄,是因为吃闲饭的太多;官吏任用五花八门,是因为选择任用不恰当。豪强违法,因宫廷内外法令不一致;太学学生荒废学业,是因为学校的职能废弃了;各地方违反命令,是因任用的人不好;工匠变新花样,是因为制度没建立。皇上考题有选择官吏治理百姓的心愿,增加财富发布政令的感慨,可以知道皇上教化的根本。按实绩选拔人才,真和假怎会难以分辨呢?用礼制要求臣民,他们怎会不知自律呢?知道生产财富的少消耗财富的多,应贬斥懒惰和游说的人;知道政令繁多但收效甚微,要明察政令是否执行了。广招贤才,希望皇上一定接受他们的劝谏;到朝廷来参加考试,我怎敢怕死不说?皇上考题有求贤才指出治理不足的话,审查政令辨别不当的指示,可见皇上征求意见的心情。如果满足了我贬逐奸臣豪强的愿望,以前的弊政就会被革除;保存皇上富国利民的志向,恩惠就会广布全国。能分清治理方法的好坏,可以接近古代贤君的政绩;礼乐制度得以遵行,国家就和谐了。管仲的方法,还不是天子应取的;严尤论述的,也没有最好的谋略;人才的考察,没有比考察官吏更重要的;羊祜的平定方略,不如虞舜用文德感化。这些都不是最好的德政,皇上不需效法,哪里值得对皇上说呢?对于那些关系国家安危、预示国家存亡的,我请求为皇上竭诚分析、强调一下。
我上面所说“古代圣王的治理,那榜样并非不可企及”,是指只要皇上慎重思考,努力实行,始终不松懈就行。按《春秋》所说,元是万物的开始,春是一年的开始。《春秋》用元来称第一年,把春字写在王字前,是表明帝王应像奉行天道一样,来慎重地对待开端。又列举季节来表示一年的终结,列举月份来表示季节的终结。《春秋》在没有事件的情况下,也一定写下起始的月份来记载季节,表明帝王应该奉行天道,来慎重地对待终结。帝王治国的起始和终结都一定要取法于天的原因,是因为天不断运行。
皇上如能慎重地对待开端,又能慎重地对待终结,努力地治理,勤勉地施行,就能治理好国家使人民宽厚,清静随顺但不违法度,发扬使人民富足的大业,光大建立公正的高风,哪有三代贤君互相重复的弊病、诸子伪学逐渐盛行的问题呢?
所以我说:“只看用什么办法去达到罢了。”
我上面说到“任用贤才,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应贬逐身边的小人和奸臣,任用可做栋梁的重臣”,认为这是皇上应忧虑操心的大问题。我听说帝王忧虑不该忧虑的事,国家一定衰弱;不忧虑应该忧虑的事,国家一定危险。皇上不问我们国家存亡,朝廷安危,我不知道皇上是觉得我们微贱不值得参与重大决策呢?还是太忙没有考虑到这上来呢?否则,为什么不忧虑应该忧虑的事呢?我认为皇上应首先忧虑的事,是宫廷将发生变乱,朝廷将出现危险,国家将遭灭亡,全国将发生动乱。这四方面,国内已经有了苗头,所以我认为皇上应先忧虑这些。国家大业创始艰难,守业当然也不会容易。
太祖皇帝奠定了基础,高祖皇帝付出了辛劳,太宗皇帝开创了大业,玄宗皇帝又发扬光大,一直到皇上,已有两百多年,中间既不断有明哲的治理,也不断有忧虑和祸乱发生,没有不任用贤人、亲近正人君子而能使国家兴盛的,只要一天不考虑这些,就有可能国家灭亡,成为祖宗的耻辱、万年的憾事,按《春秋》所说,帝王的职责,在于体察天意来正确治理。
过去董仲舒对汉武帝把主要的都说了,有没说到的,我愿为皇上补充论述一下。
继承先帝帝位时史官一定要写登基,这是用来表示即位是正当的;皇帝去世一定要记载去世的地点,这是表示是寿终正寝的。所以当帝王的,他说的必定是合乎正道的举措,他掌握的必定是不折不扣的权力,他接近的必定是正派的人。
《春秋》说:“守门人杀死了吴国子爵余祭。”直接写他的名字,是批评他疏远贤人,亲近受过刑的人,有不合君道的行为。希望皇上不忘祖先开创国家的辛劳,记住《春秋》继承先帝帝位的告诫。
使法令严明的开端,应说合乎正道的话,实行正道的举措;杜绝篡位杀帝王的发展,就应掌握不折不扣的权力,接近正派的人。疏远宦官,亲近正直的人,宰相们能独立掌管朝中的事务,百官能履行他们的职责。为什么让身边五六个人独揽了全国的政务,对外地单独用皇上的名义发号施令,在朝内窃取了皇上的权力,在朝廷作威作福,在全国横行霸道,百官不敢指责他们的行为,皇上不能制服他们的恶意,灾祸在宫中酝酿,阴谋在身边产生,我担心曹节、侯览又产生在今天,这是宫廷将发生变乱了。《春秋》说“:鲁定公在第一年春天做了鲁王。”没有称正月的原因,是《春秋》认为前王不能寿终正寝,那么后王也不能算是正当的,所以说“鲁定公没有正月”。现忠臣贤人不能成为皇上的亲信,宦官独揽废黜拥立皇帝的大权,使故世皇帝不能寿终正寝,也使皇上不能正当即位,何况皇太子还没有决定,祭祀还没举行,将军宰相的权力没有归还,正确的地位尊卑没有确立,这是国家将出现危险了。《春秋》说“:王札子杀死了召伯、毛伯。”按《春秋》的惯例,臣子互相攻杀不记载。这里记载了,是看重他独占了君王的命令。上天授予的叫天命,君王发布的是命令。接受天命却又丧失了,是不合君道;侵占君王的命令并独自占有,是不合臣道,君不合君道,臣不合臣道,这是国家遭灭亡了。
《春秋》说,晋赵鞅率领晋阳的军队不按命令进入了晋都,写他进入,是因为他能驱逐国君身边的坏人来使国君安全,所以《春秋》褒奖他。现在皇权遭侵夺,藩镇横行霸道。如有不懂臣下大义的,首先叛乱的将用使国家平安作为名义;不探究《春秋》深义,动武的将借口驱除恶人。那么刑罚就不归皇上掌握了,征讨一定会由藩镇掌握,这是全国将发生动乱了。因此樊哙闯门流泪进谏,袁盎拦着车陈辞,京房因愤怒而被处死,窦武不怕献出生命,这都是皇上明明知道的。
根据《春秋》,晋狐射姑杀死了阳处父,却记载为晋襄公杀死了他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国君泄露了他的话。晋襄公不能保守秘密,阳处父因此被杀死了,所以《春秋》贬斥他。皇上泄漏意见,臣下就不敢全心全意;皇上泄漏事情,臣下就不敢都说,因此《传》有臣下受亲近却不说直话的记载,《周易》有丧失性命反而坏事的告诫。现公卿重臣,不是不想对皇上说这些,是担心皇上不能采纳。忽略而不采纳,一定会泄漏他的话,臣子说了不被采用,一定会因此遭殃;这只会堵塞正直臣子的嘴,增加奸臣的威风。所以忠臣想说出全部心里话就有丢命的担心,想说明全部意图就有反而坏事的顾虑,徘徊抑郁,想等待皇上醒悟,然后再竭诚劝谏,皇上为什么不在上朝后的闲暇时间里,不时到旁边的宫殿里,召见贤明的宰相和老臣,询问应变防祸的计谋,访求挽救危亡动乱的办法,堵塞阴谋邪恶的通道。贬斥身边邪恶的臣子,抑制他们侵权威逼的野心,恢复他们守门清扫的劳役,遵守他们应该遵守的法纪,操心他们应该操心的事。虽已不能治理好以前的事,但应治理好以后的事;不能端正开始,应该端正终结,这样就能够虔诚地奉行前代经典,能经承先帝的大业,发挥贤才的作用,没有起早贪黑的忧虑了。
我上面说到“如果要赶上三王五霸的政绩,继承祖宗的伟业,应借鉴古代的兴衰,明晓现在的成败”,我听说唐尧、夏禹任帝王国家大治的原因,是能够任用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时机地提拔人才,不妨碍他们履行职责,不侵夺他们的权力,任官只看他的才能,只有贤人才亲近,贤才在手下即使微贱也一定提拔,四凶在朝中即使势力大也一定要处死,考虑安危,辨明取舍。秦二世,汉元、成皇帝,都想使国家像有唐和有虞,使自己像尧和舜,但终于失败灭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安危的关键,不知道取舍的标准,不任用重臣,没认出坏人,不亲近忠臣贤人,不疏远奸臣。只要皇上明察唐尧、虞舜兴盛的原因,作为自己努力的方向;借鉴秦、汉灭亡的原因,作为现在的警诫。皇上不要认为朝廷没有好宰相,百官没有贤才。现在法度还没废弃,刑法仍然存在,人民哪个不想做皇上的臣子,使现在成为太平盛世?皇上为什么忽视而不任用他们呢?有人任官没有才能,在皇上身边却并非贤才,凶恶得像四凶,狡诈得像赵高,奸邪得像弘恭、石显,皇上为什么害怕而不除掉他们呢?
国家已有归属,天意仍未改变,祖宗神灵保佑,贤臣怀有忠心,皇上想想这些吧!
过去秦朝灭亡,是过于残暴;汉朝灭亡,是过于软弱。过于残暴奸臣怕死就谋害君主,过于软弱强暴的臣子窃取了权力就威胁君主。我已看到敬宗皇帝不防备秦代灭亡的灾祸,不防微杜渐,希望皇上深思汉代灭亡的担忧,防止灾祸发展,那么祖宗的伟业可以继承,三王五霸的政绩就可以赶上了。
我上面说皇上“心里有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下面的情况被阻隔没能反映上来,政令有时不符合愿望,是因为皇上的恩泽受拦阻不能造福百姓”,百姓有深重苦难,皇上不能知道,皇上有爱护百姓的心愿,但百姓不能信服。我看到《春秋》写“梁国灭亡”却不写“被攻占”,是认为梁国是自己灭亡的,是认为当权者头脑昏乱、耳目闭塞、统治残暴,人们都当了强盗,他们却不知怎么办,终于自取灭亡。我听说君王尊显的原因,是看重他的国家,看重国家的原因,是他的人民存在。如果人民不存在,那么即使有国家也不能保证别人看重;国家不被人看重,那么君王也不能保持他的尊显。所以治理国家的人,不能不知道百姓的愿望。
百姓是皇上的儿女,皇上应命慈爱、仁德的人看护、养育他们,像保姆那样关怀,像喂奶那样养育,像老师那样教诲。所以人民对官长,像对神灵那样恭敬,像对父母那样爱戴。现在有时却不是这样,皇上亲近权贵幸臣,他们按职务建立官署,任免官吏,豢养门客,皇上给他们金钱,给他们权势,大的统治一片地方,小的掌管一州,大官没有清廉慈爱的政绩却有贪婪的危害,小官没有忠诚的节操却有作恶欺骗的罪行。所以人民对于官长,像对豺狼那样害怕,像对仇敌那样厌恶。现全国人民贫困,到处都有流亡失散的人,挨饿的人没有吃的,受冻的人没有穿的,鳏夫、寡妇、孤儿、孤老没人抚恤,老人、小孩、患病者没人照顾,加上国家和军队的权力被皇上身边的人独掌,贪官搜刮民财来保持恩宠,污吏因为关系歪曲法令,喊冤叫苦的声音,上冲云霄,下入黄泉,鬼神为此怨恨发怒,阴阳就为此失调。皇上被人阻隔,人们不能去报告,士人无处归向,人民无处效忠。
官吏昏乱,人民贫困,到处都有强盗,国家崩溃的局势,担心马上就会出现。如果不幸又有疾病流行、灾荒出现,陈胜、吴广不单出现在秦代,赤眉、黄巾起义不单产生在汉朝,这就是我为皇上感到激动、痛心的原因。像这样老百姓即使有深重的苦难,皇上怎么能知道呢?皇上有对百姓像儿子样爱护的心愿,老百姓怎么能相信呢?使皇上政令有不能使人信服的,心里有没有想到的,这是必然的。我听说汉元帝登基初期,改变了七十多项制度,他的用意非常诚恳,他的声誉非常高。但法令日益紊乱,国家日益衰弱,坏人日益强大,百姓日益贫困,这是因为他不能选择、任用贤才,失去了对臣下的控制。自从皇上登基,为百姓们操劳,多次颁布诏令,全国人民,没有不敬仰赞叹的,都自己庆幸又从死路上得到了再生。希望皇上有始有终,以满足人民的愿望。如果能将国家的权力交还给宰相,将兵权交还给将领,废除贪官搜刮民财的政令,消除污吏看关系枉法的祸害,只亲近忠臣贤人,只任用正人直臣,不听信受宠奉承的人。挑选清廉、慎重、仁爱、慈惠的官员,用利益使他们勤勉,用仁爱使他们感到温暖,用孝敬和慈爱去教诲他们,引导他们遵行道德礼义,除掉堵塞耳目的人,沟通上下的愿望,使藩国欢欣,万民生息,那么就会心里没有不知道的,政令没有不使人信服的了。
我上面说到“想把人民都教化好,应先修身做榜样”,我听说德是用来修身的,教是用来引导别人的。君子修好自己的道德,人们不用劝告就会自己立德;用修身来引导他们,人们不用教诲都会跟随。君子如希望政令必定被遵行,所以就自己做表率;想人们都听从教化,因此用道来驾御他们。现在皇上以身作则但政令没被必定遵行,用道驾御但人们没有听从教化,是否建立教化没有掌握方法呢?建立教化的方法,应是君王用明智来控制,臣子尽忠心来实行。君王以了解臣子为明智,臣子以辅助时政为忠。了解臣子就应任用贤人并驱除邪恶,辅助时政就应巩固根本并遵守法纪。
不任用贤人用重赏也不能够勉励善人,不驱除邪恶用重刑也不能够禁止违法,根本不巩固人民就会流离失所,不遵法纪权力就会分散,这样想要人们听从教化,按教化施行,是不可能的。皇上如能贬斥奸臣而不偏袒近侍,提拔贤人不遗漏卑贱,那么教化就能在朝廷得到贯彻。
爱护人民而重视根本,各负其责又奉公守法,注重自身修养再去要求别人,先在朝廷实行再扩大到朝外,那么教化就能在全国实施了。
我上面说到“想要人民心情舒畅,应顺应民心加以疏导”,是指应使人民仁德、长寿。要想人民仁德长寿,应建立规章,修明教化。建立规章费用就会减省,费用减省赋税就会减轻,赋税减轻人民就富足了。教化修明就没有争斗,没有争斗就不用刑罚,不用刑罚人民就安宁了。人民富足了,仁义之道就兴盛了;人民安宁了,就长寿了。仁义之道感动了大地,安宁元气感动了上天,所以灾害就不会发生,吉兆就会出现,各地就太平无事,万物就蓬勃生长。
我上面说到“救旱灾应感动上天”,据《春秋》记载,鲁僖公在一年之中,三次写了“没下雨”,这是因为君王同情人民,鲁文公在三年中,只写了一次“没下雨”,是因为君王不同情人民。因为鲁僖公有同情人民的诚意,所以天旱却没有影响收成,鲁文公不同情人民,天旱就成了灾害。皇上同情人民,那么就不会成为灾害了。
我上面说到“要想多种植,那么国事应根据人民收割和耕种来安排”,《春秋》说“:做君王的应随时看百姓在忙什么。
百姓在忙耕种就不要兴劳役,百姓在为财富劳碌就应减轻赋税,百姓在为饣胡口奔忙就停止一切耗费。”现在百姓为了财富、饣胡口和耕种在操劳,希望皇上停止各种事务的耗费,来增加春夏秋三季的投入,那么耕种就不会有缺失了。
我上面说到“国家没有储蓄,是因为吃闲饭的太多”,《春秋》记载说“:臧孙辰向齐国借粮。”《春秋》指责他没有九年的积蓄,一年收成不好老百姓就挨饿。我希望斥退游说懒惰的人来鼓励耕种养殖,减省不急需的费用来供给人民,那么储蓄就不会缺乏了。
我上面说“官吏任用五花八门,是因为选择任用不恰当”,是因为朝廷取士不能发挥他的全部才干,任用人不知道关键。现在皇上任用人才,只求声誉不管实绩,所以人们为了升官,只图虚名不管实际。我希望考核官吏的实绩,规定官吏升迁的顺序,那么五花八门的官吏任用就停止了。
我上面说“豪强违法,是因为宫廷内外法令不一致”,是指朝廷、宫中禁令不一致。根据《春秋》,齐桓公和诸侯会盟不记载日期,但葵丘会盟却记载了日期,这是赞美他能够宣布周天子的法令,遵奉官员的规定,所以《春秋》详细地记载了这事。官职是五帝、三王设置的;法规是高祖、太宗皇帝制定的。法规应一致,官职应合乎名分。现又分宫外官员、宫中官员,形成南朝廷、北朝廷的格局,有人在南朝廷犯法就逃到北朝廷去,有人被宫外判刑却被宫内赦免,法令不由一方决定,人们不知怎么办,这是因为军队和农夫制度不一致,宫里宫外法令不相同。我听说古代按田制来承担军费,在农闲时练兵,按封地决定军队数量,在官员中任命将领,因此军队和农夫的制度一致,文武官员一样,用这来保护国家安宁,遏制阴谋。太宗皇帝设了各级军职,用文武官员一起掌管,没有战事就收起武器种庄稼,有战事就放下农具拿起武器,用这方法恢复古代制度,不废弃过去的制度。现在却不这样。兵部尚书不管军队,只是上朝请安;军职不管作战,只是用来褒奖功勋。观军容使总管宦官的事务,禁卫被宦官掌管。一戴上头盔,恨文官就像仇敌;一进入军队,看农夫就像尘土。不能用计谋铲除凶暴,只会用权诈作威作福;没有勇气保卫国家,只会残暴侵犯人民。控制藩镇将领,欺负宰相,破坏制度,扰乱朝政。依靠军队的力量,向上控制了君王,假托皇上的命令,向下驾御英雄豪杰。只知耍阴谋利用矛盾,不知按节操为国献身。这难道与祖先安排文武官职的本意相合吗?我希望皇上将文武官员职掌结合起来,把军队和农夫的任用结合起来,端正高贵和低贱的名分,统一宫里宫外的制度,归还军队的职能,整顿朝廷的官制,效法近代贞观年的规定,恢复远古周朝的制度,从京城推广到各地,从皇上一直到藩镇,这样就能制服强横的奸臣,没有违法的担忧了。
我上面说“太学学生荒废学业,是因为学校的职能废弃了”,是指朝廷看重禄位,看轻才能,看重他的出身,看轻他的操行,所以百官不能精通学术,太学学生也没有学习的愿望了。
我上面谈到“各地方违反命令,是因为任用的人不好”,我认为州刺史的官职,是治理好坏的根本、朝廷法令的基础,他们的权力能驾御豪族,仁惠能抚恤孤儿寡妇,力量能抵御盗寇,政令能改变风俗。他的将领如打过仗,和功臣的儿子弟弟一样,请让他按情况奖赏,如果没有治理人民能力的,不应任这官,这样就可以消灭违反命令的祸害了。
我上面说到“工匠变新花样,是因为制度没建立”,我请求按官职级别规定他的用具、车辆和服装,禁止用金银、珍珠、宝玉装饰,锦绣雕刻的工匠私人不能拥有,那么就没有奢侈的新花样了。
我上面所说“辨别真和假”,是指从考查言论到考查行为;我前面所说“知道自律”,是通过道德使他们遵行礼制。
我上面所说“知道生产财富的少消耗财富的多,应贬斥懒惰和游说的人”,已在上面详细论述了。
我上面说到“政令繁多收效甚微,要明察政令是否执行了”,我听说政令是治理国家的工具,君王审慎发布,臣下恭敬实行,如有打折扣、增加、不执行和扣留的,治罪决不轻饶。现皇上政令繁多,但收效甚微,是否执行政令的人有欺骗行为呢?
我上面说到“广招贤才,希望皇上一定接受他们的劝谏;到朝廷来参加考试,我怎敢怕死不说”,过去晁错为汉朝削弱众王国,不是不知道灾祸将要降临,只是有忠臣的心愿、壮士的节操,只要对国家有利,死了也不后悔。我不是不知道说了话会惹祸,计谋被采纳了也会被杀害,但对国家的危难感到悲痛,对人民的痛苦感到伤心,哪里忍心顺从现在恶人的忌讳,窃取皇上一官半职呢?过去关龙逢被杀预示了商朝的建立,比干被杀预示了周朝的建立,韩非子被杀预示了汉朝的建立,陈蕃被杀预示了魏国的建立。
我今天到这里来,有关部门可能不敢上报我的文章,皇上又不能知道我的观点,落选后一定会被当权的臣子杀害,我如有幸能和上述四位贤臣在阴间交游,正是我的愿望,但不知道杀死我的人,在我死了以后,将为谁预示呢?
皇上治理的不足,政令教化的不当,以前的弊病,我已经说到了。至于为百姓造福,使治理接近古代盛世,使上下和谐,要靠皇上实行正确的政策,上面所论述的是因为我受到皇上亲自询问,不敢不说,即使像我这样愚蠢,也认为没有说完教化的主要方面、皇上治国的要点。
希望皇上敬奉天地来教人民恭敬,敬奉祖宗来教人民行孝,瞻养长者来教人民尊敬长者,爱护百姓来教人民爱护弱小,调整阴阳来养育万物,促进和谐使人仁德长寿,就能清静随顺,安闲治理。至于考虑治理措施,在于选择任用宰相,命他们代行管理;考虑保境平叛,在于选择任用将领,命他们镇守各地;考虑各部门正常运转,在于选择任用好官吏,让他们知道安抚老百姓的办法。自然而然言谈能成为全国的训诫,举动能成为全国的法则,仁德能劝勉善良,道义能制止邪恶,哪里需要起早贪黑、劳神操心、兢兢业业,才能治理好呢!
当时,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饣束、库部郎中庞严看到他的答题后叹服,认为超过了古代的晁错、董仲舒,但是害怕宦官怀恨,不敢录取他。士人们读了他的答题,甚至有感慨得流下了眼泪的。谏官和御史不断上奏为他叫屈。
那时候,被录取的有二十三人,所说的都是平庸、拘谨的日常事务,却都高升了官职。河南府参军事李..说“:他落选我却入选了,我的脸皮不是太厚了吗!”
就上奏说“:皇上到正式宫殿来征求直言劝谏,使人人都很感动。我才能平庸胆小,不敢评价古今对错。使皇上听到没听过的话,做没做过的事,后悔反省,愧对神灵。他的答题,敢于说出所有心里话,包括帝王的成败、皇上应防备的、现在政局的安危,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又引证《春秋》做根据,从汉朝、魏国以后,没有能比得上他的。但考官因为他所说有触犯和不合旨意处,不敢录取他。录取诏书颁下以后,人们纷纷议论,叹服他的真诚和梗直,以至于流下了眼泪,都说他指责了皇上的近侍,怕他们怀恨,做出不合常规的事,朝廷内外都很担心,担心忠臣被害,法纪被破坏,汉末的变化又发生在今天。因为皇上仁德圣明,近侍所以没有杀害忠臣的计划;也因为皇上祖宗有灵,近侍因此不敢自取灭亡。从这结果看,为什么怕说直话?况且皇上设直言极谏科叫全国人才来考试,他说直话来满足皇上的提问,即使有触犯也应宽容,即使有过错也应奖励,载进史书,光耀万代,如果万一他遇事身亡,全国都会认为是皇上暗杀说直话的人,和全国人结仇。忠诚正直的人,都怕被杀,人心动摇,就没法辩解了。何况我都怕被杀,比他差得很远,内心非常惭愧,虽然自己认为是贤士,但人们会怎么说?我请求将任命给我的官职,用来表彰他敢说直话。我可避免苟合取容的惭愧,朝廷可有公正的录取,皇上可避免全国人的怀疑,难道不好吗?”皇上没有采纳。李..的字叫子玄,后来任过贺州刺史。
刘蕡答题之后七年,发生了甘露之变。令狐楚、牛僧孺任山南东、西道节度使,都请他做幕僚,任命为秘书郎,用对老师的礼节对待他。但宦官很恨他,诬告了一个罪名,贬他为柳州司户参军,后去世了。
当初,皇帝恭敬节俭追求治理好天下,立志除掉恶人,但懦弱不明智,臣子怕死不敢说,所以刘蕡答题极力陈述晋襄公断送了阳处父来告诫皇帝,又引用守门人杀死吴王的事例,暗中劝皇帝下决断。皇帝后来和宋申锡计划杀王守澄没成功,王守澄废黜了皇帝的弟弟漳王并把宋申锡贬到外地,皇帝在中间犹豫不定,不敢做主。后贾饣束和王涯、李训、舒元舆任宰相,因计划失败,都被宦官灭了族,所以宦官更加骄横,皇帝因忧愁去世了。
到唐昭宗杀死了韩全诲等人,左拾遗罗衮上奏说:“刘蕡在大和年间,宦官开始横行时,借直言极谏考试答题请求剥夺他们的官爵和封地,恢复他们清扫的劳役,就被贬出京城,死在外地,六十多年来,正直忠义的人忍气吞声。近年来皇上曾被幽禁在东宫里,又出逃到西边,国家差点灭亡了。假如刘蕡的计谋早早被采纳,那么在萌芽时就防范并阻止其发展,可以制止叛逆行为,怎会使这深重的忧愁和众多的灾难,远远地蔓延到皇上的时代呢!现皇上重登帝位,那屈死的魂魄和躯体,寄希望于皇上。”据说皇帝感动、醒悟了,将刘蕡赠官为左谏议大夫,寻找任命他的子孙当了官。
赞词说:汉武帝多次询问董仲舒,董仲舒的回答,叙述了上天和人的大致关系,但疏缓不切实用。刘蕡和众人一起考试,单单敢指责宦官,但也太粗心、率直了。告诫皇帝不要泄漏话语,自己却到朝廷上公开说,是为什么呢?后来宋申锡因计谋泄漏被贬,李训因计划不周被杀,宦官就强大了,能不警惕吗!像他这样贤明,应先用忠心得到皇帝信任,再给皇帝谋划决定国家安危的大事,或许能挽救危难吧!
李德裕
李德裕,字文饶,元和宰相吉甫子也。少力于学,既冠,卓荦有大节。不喜与 诸生试有司,以廕补校书郎。河东张弘靖辟为掌书记。府罢,召拜监察御史。
穆宗即位,擢翰林学士。帝为太子时,已闻吉甫名,由是顾德裕厚,凡号令大 典册,皆更其手。数召见,赉奖优华。帝怠荒于政,故戚里多所请丐,挟宦人讠冋 禁中语,关托大臣。德裕建言:“旧制,驸马都尉与要官禁不往来。开元中,诃督 尤切,今乃公至宰相及大臣私第。是等无佗材,直泄漏禁密,交通中外耳。请白事 宰相者,听至中书,无辄诣第。”帝然之。再进中书舍人。未几,授御史中丞。
始,吉甫相宪宗,牛僧孺、李宗闵对直言策,痛诋当路,条失政。吉甫诉于帝, 且泣,有司皆得罪,遂与为怨。吉甫又为帝谋讨两河叛将,李逢吉沮解其言,功未 既而吉甫卒,裴度实继之。逢吉以议不合罢去,故追衔吉甫而怨度,摈德裕不得进。 至是,间帝暗庸,讠木度使与元稹相怨,夺其宰相而己代之。欲引僧孺益树党,乃 出德裕为浙西观察使。俄而僧孺入相,由是牛、李之憾结矣。
初,润州承王国清乱,窦易直倾府库赉军,赀用空殚,而下益骄。德裕自检约, 以留州财赡兵,虽俭而均,故士无怨。再期,则赋物储牜刃。南方信禨巫,虽父母 疠疾,子弃不敢养。德裕择长老可语者,谕以孝慈大伦,患难相收不可弃之义,使 归相晓敕,违约者显置以法。数年,恶俗大变。又按属州非经祠者,毁千余所,撤 私邑山房千四百舍,寇无所廋蔽。天子下诏褒扬。
敬宗立,侈用无度,诏浙西上脂朅妆具,德裕奏:“比年旱灾,物力未完。乃 三月壬子赦令,常贡之外,悉罢进献。此陛下恐聚敛之吏缘以成奸,雕窭之人不胜 其敝也。本道素号富饶,更李锜、薛苹,皆榷酒于民,供有羡财。元和诏书停榷酤, 又赦令禁诸州羡余无送使。今存者惟留使钱五十万缗,率岁经费常少十三万,军用 褊急。今所须脂朅妆具,度用银二万三千两,金百三十两,物非土产,虽力营索, 尚恐不逮。愿诏宰相议,何以俾臣不违诏旨,不乏军兴,不疲人,不敛怨,则前敕 后诏,咸可遵承。”不报。方是时,罢进献,不阅月,而求贡使者足相接于道,故 德裕推一以讽它。
又诏索盘绦缭绫千匹,复奏言:“太宗时,使至凉州,见名鹰,讽李大亮献之, 大亮谏止,赐诏嘉叹。玄宗时,使者抵江南捕、翠鸟,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 即见褒纳。皇甫询织半臂、造琵琶捍拨、镂牙筩于益州,苏颋不奉诏,帝不加罪。 夫、镂牙,微物也。二三臣尚以劳人损德为言,岂二祖有臣如此,今独无之? 盖有位者蔽而不闻,非陛下拒不纳也。且立鹅天马,盘绦掬豹,文彩怪丽,惟乘舆 当御。今广用千匹,臣所未谕。昔汉文身衣弋绨,元帝罢轻纤服,故仁德慈俭,至 今称之。愿陛下师二祖容纳,远思汉家恭约,裁赐节减,则海隅苍生毕受赐矣。” 优诏为停。
自元和后,天下禁毋私度僧。徐州王智兴绐言天子诞月,请筑坛度人以资福, 诏可。即显募江淮间,民皆曹辈奔走,因牟撷其财以自入。德裕劾奏:“智兴为坛 泗州,募愿度者,人输钱二千,则不复勘诘,普加髡落。自淮而右,户三丁男,必 一男剔发,规影傜赋,所度无算。臣阅度江者日数百,苏、常齐民,十固八九,若 不加禁遏,则前至诞月,江淮失丁男六十万,不为细变。”有诏徐州禁止。
时帝昏荒,数游幸,狎比群小,听朝简忽。德裕上《丹扆六箴》,表言:“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此古之贤人笃于事君者也。夫迹疏而言亲者危,地远而 意忠者忤。臣窃惟念拔自先圣,遍荷宠私,不能竭忠,是负灵鉴。臣在先朝,尝献 《大明赋》以讽,颇蒙嘉采。今日尽节明主,亦由是也。”其一曰《宵衣》,讽视 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讽服御非法也;三曰《罢献》,讽敛求怪珍也;四曰 《纳诲》,讽侮弃忠言也;五曰《辨邪》,讽任群小也;六曰《防微》,讽伪游轻 出也。辞皆明直婉切。帝虽不能用其言,犹敕韦处厚谆谆作诏,厚谢其意。然为逢 吉排笮,讫不内徙。
时亳州浮屠诡言水可愈疾,号曰“圣水”,转相流闻,南方之人,率十户僦一 人使往汲。既行若饮,病者不敢近荤血,危老之人率多死。而水斗三十千,取者益 它汲,转鬻于道,互相欺訹,往者日数十百人。德裕严勒津逻捕绝之,且言:“昔 吴有圣水,宋、齐有圣火,皆本妖祥,古人所禁。请下观察使令狐楚填塞,以绝妄 源。”从之。帝方惑佛老,祷福祈年,浮屠方士,并出入禁中。狂人杜景先上言, 其友周息元寿数百岁,帝遣宦者至浙西迎之,诏在所驰驿敦遣。德裕上疏曰:“道 之高者,莫若广成、玄元;人之圣者,莫若轩辕、孔子。昔轩辕问广成子治身之要, 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无劳子形,无摇子精,乃可长生。慎守其 一,以处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岁矣,形未尝衰。’又曰:‘得吾道者上为皇,下 为王。’玄元语孔子曰:‘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陛下脩轩后之术,物色异人,若使广成、玄元混迹而至,告陛下之言,亦无出于此。 臣虑今所得者,皆迂怪之士,使物淖冰,以小术欺聪明,如文成、五利者也。又前 世天子虽好方士,未有御其药者。故汉人称黄金可成,以为饮食器则寿。高宗时刘 道合、玄宗时孙甑生皆能作黄金,二祖不之服,岂非以宗庙为重乎?傥必致真隐, 愿止师保和之术,慎毋及药,则九庙尉悦矣。”息元果诞谲不情,自言与张果、叶 静能游。帝诏画工肖状为图以观之,终帝世无它验。文宗即位,乃逐之。
太和三年,召拜兵部侍郎。裴度荐材堪宰相,而李宗闵以中人助,先秉政,且 得君,出德裕为郑滑节度使,引僧孺协力,罢度政事。二怨相济,凡德裕所善,悉 逐之。于是二人权震天下,党人牢不可破矣。
逾年,徙剑南西川。蜀自南诏入寇,败杜元颖,而郭钊代之,病不能事,民失 职,无聊生。德裕至,则完残奋怯,皆有条次。成都既南失姚、协,西亡维、松, 由清溪下沫水而左,尽为蛮有。始,韦皋招来南诏,复巂州,倾内资结蛮好,示以 战阵文法。德裕以皋启戎资盗,其策非是,养成痈疽,第未决耳。至元颖时,遇隙 而发,故长驱深入,蹂剔千里,荡无孑遗。今瘢夷尚新,非痛矫革,不能刷一方耻。 乃建筹边楼,按南道山川险要与蛮相入者图之左,西道与吐蕃接者图之右。其部落 众寡,馈餫远迩,曲折咸具。乃召习边事者与之指画商订,凡虏之情伪尽知之。又 料择伏瘴旧獠与州兵之任战者,废遣狞耄什三四,士无敢怨。又请甲人于安定,弓 人河中,弩人浙西。繇是蜀之器械皆犀锐。率户二百取一人,使习战,贷勿事,缓 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义、保惠、两河慕义、左右连 弩;骑士曰飞星、鸷击、奇锋、流电、霆声、突骑。总十一军。筑杖义城,以制大 度、青溪关之阻;作御侮城,以控荣经犄角势;作柔远城,以厄西山吐蕃;复邛崃 关,徙巂州治台登,以夺蛮险。
旧制,岁抄运内粟赡黎、巂州,起嘉、眉,道阳山江,而达大度,乃分饷诸戍。 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辇夫多死。德裕命转邛、雅粟,以十月为漕始,先夏而至, 以佐阳山之运,馈者不涉炎月,远民乃安。蜀人多鬻女为人妾,德裕为著科约:凡 十三而上,执三年劳;下者,五岁;及期则归之父母。毁属下浮屠私庐数千,以地 予农。蜀先主祠旁有猱村,其民剔发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德裕下令禁止。蜀风 大变。
于是二边浸惧,南诏请还所俘掠四千人,吐蕃维州将悉怛谋以城降。维距成都 四百里,因山为固,东北繇索丛岭而下二百里,地无险,走长川不三千里,直吐蕃 之牙,异时戍之,以制虏入者也。德裕既得之,即发兵以守,且陈出师之利。僧孺 居中沮其功,命返悉怛谋于虏,以信所盟,德裕终身以为恨。会监军使王践言入朝, 盛言悉怛谋死,拒远人向化意。帝亦悔之,即以兵部尚书召,俄拜中书门下平章事, 封赞皇县伯。
故事,丞郎诣宰相,须少间乃敢通,郎官非公事不敢谒。李宗闵时,往往通宾 客。李听为太子太傅,招所善载酒集宗闵阁,酣醉乃去。至德裕,则喻御史:“有 以事见宰相,必先白台乃听。凡罢朝,由龙尾道趋出。”遂无辄至阁者。又罢京兆 筑沙堤、两街上朝卫兵。常建言:“朝廷惟邪正二途,正必去邪,邪必害正。然其 辞皆若可听,愿审所取舍。不然,二者并进,虽圣贤经营,无繇成功。”俄而宗闵 罢,德裕代为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始,二省符江淮大贾,使主堂厨食利,因 是挟赀行天下,所至州镇为右客,富人倚以自高。德裕一切罢之。
后帝暴感风,害语言。郑注始因王守澄以药进,帝少间,又荐李训使待诏,帝 欲授谏官,德裕曰:“昔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 人,远贤士,后汉所以倾颓也。’今训小人,顷咎恶暴天下,不宜引致左右。”帝 曰:“人谁无过,当容其改。且逢吉尝言之。”对曰:“圣贤则有改过,若训天资 奸邪,尚何能改?逢吉位宰相,而顾爱凶回,以累陛下,亦罪人也。”帝语王涯别 与官,德裕摇手止涯,帝适见,不怿,训、注皆怨,即复召宗闵辅政,拜德裕为兴 元节度使。入见帝,自陈愿留阙下,复拜兵部尚书。宗闵奏:“命已行,不可止。” 更徙镇海军以代王璠。
先是太和中,漳王养母杜仲阳归浙西,有诏在所存问。时德裕被召,乃檄留后 使如诏书。璠入为尚书左丞,而漳王以罪废死,因与户部侍郎李汉共谮德裕尝赂仲 阳导王为不轨。帝惑其言,召王涯、李固言、路隋质之,注、璠、汉三人者语益坚, 独隋言:“德裕大臣,不宜有此。”谗焰少衰。遂贬德裕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复贬袁州长史,隋亦免宰相。未几,宗闵以罪斥,而注、训等乱败。帝追悟德裕以 诬构逐,乃徙滁州刺史。又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开成初,帝从容语宰相:“朝廷 岂有遗事乎?”众皆以宋申锡对。帝俯首涕数行下,曰:“当此时,兄弟不相保, 况申锡邪?有司为我褒显之。”又曰:“德裕亦申锡比也。”起为浙西观察使。后 对学士禁中,黎埴顿首言:“德裕与宗闵皆逐,而独三进官。”帝曰:“彼尝进郑 注,而德裕欲杀之,今当以官与何人?”埴惧而出。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此德 裕争郑注处。”
德裕三在浙西,出入十年,迁淮南节度使,代牛僧孺。僧孺闻之,以军事付其 副张鹭,即驰去。淮南府钱八十万缗,德裕奏言止四十万,为鹭用其半。僧孺诉于 帝,而谏官姚合、魏谟等共劾奏德裕挟私怨沮伤僧孺,帝置章不下,诏德裕覆实。 德裕上言:“诸镇更代,例杀半数以备水旱、助军费。因索王播、段文昌、崔从相 授簿最具在。惟从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杀数最多。”即自劾“始至镇,失于用 例,不敢妄”,遂待罪,有诏释之。
武宗立,召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既入谢,即进戒帝:“辨邪正, 专委任,而后朝廷治。臣尝为先帝言之,不见用。夫正人既呼小人为邪,小人亦谓 正人为邪,何以辨之?请借物为谕,松柏之为木,孤生劲特,无所因倚。萝茑则不 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故正人一心事君,无待于助。邪人必更为党,以相蔽欺。 君人者以是辨之,则无惑矣。”又谓治乱系信任,引齐桓公问管仲所以害霸者,仲 对琴瑟笙竽、弋猎驰骋,非害霸者;惟知人不能举,举不能任,任而又杂以小人, 害霸也。“太、玄、德、宪四宗皆盛朝,其始临御,自视若尧、舜,浸久则不及初, 陛下知其然乎?始一委辅相,故贤者得尽心。久则小人并进,造党与,乱视听,故 上疑而不专。政去宰相则不治矣。在德宗最甚,晚节宰相惟奉行诏书,所与图事者, 李齐运、裴延龄、韦渠牟等,讫今谓之乱政。夫辅相有欺罔不忠,当亟免,忠而材 者属任之。政无它门,天下安有不治?先帝任人,始皆回容,积纤微以至诛贬。诚 使虽小过必知而改之,君臣无猜,则谗邪不干其间矣。”又言:“开元初,辅相率 三考辄去,虽姚崇、宋璟不能逾。至李林甫,秉权乃十九年,遂及祸败。是知亟进 罢宰相,使政在中书,诚治本也。”
帝尝疑杨嗣复、李珏顾望不忠,遣使杀之。德裕知帝性刚而果于断,即率三宰 相见延英,呜咽流涕曰:“昔太宗、德宗诛大臣,未尝不悔。臣欲陛下全活之,无 异时恨。使二人罪恶暴著,天下共疾之。”帝不许,德裕伏不起。帝曰:“为公等 赦之。”德裕降拜升坐。帝曰:“如令谏官论争,虽千疏,我不赦。”德裕重拜。 因追还使者,嗣复等乃免。
时帝数出畋游,暮夜乃还,德裕上言;“人君动法于日,故出而视朝,入而燕 息。《传》曰:‘君就房有常节。’惟深察古谊,毋继以夜。侧闻五星失度,恐天 以是勤勤儆戒。《诗》曰:‘敬天之渝,不敢驰驱。’愿节田游,承天意。”寻册 拜司空。
回鹘自开成时为黠戛斯所破。会昌后,乌介可汗挟公主牙塞下,种族大饥,以 弱口、重器易粟于边。退浑、党项利虏掠,因天德军使田牟上言,愿以部落兵击之。 议者请可其言。德裕曰:“回鹘于国尝有功,以穷来归,未辄扰边,遽伐之,非汉 宣帝待呼韩之义。不如与之食,以待其变。”陈夷行曰:“资盗粮,非计也,不如 击之便。”德裕曰:“沙陀、退浑,不可恃也。夫见利则进,遇敌则走,杂虏之常 态,孰肯为国家用邪?天德兵素弱,以一城与劲虏确,无不败。请诏牟无听诸戎计。” 帝于是贷粟二万斛。
会嗢没斯杀赤心以降,赤心兵溃去。于是回鹘势穷,数丐羊马,欲藉兵复故地, 又愿假天德城以舍公主,帝不许。乃进逼振武保大栅杷头峰,以略朔川,转战云州, 刺史张献节婴城不出。回鹘乃大掠,党项、退浑皆保险莫敢拒。帝益知向不许田牟 用二部兵之效,乃复问以计,德裕曰:“杷头峰北皆大碛,利用骑,不可以步当之。 今乌介所恃,公主尔,得健将出奇夺还之,王师急击,彼必走。今锐将无易石雄者, 请以籓浑劲卒与汉兵衔枚夜击之,势必得。”帝即以方略授刘沔,令雄邀击可汗于 杀胡山,败之,迎公主还,回鹘遂败。进位司徒。
黠戛斯遣使来,且言攻取安西、北庭,帝欲从黠戛斯求其地,德裕曰:“不可。 安西距京师七千里,北庭五千里。异时繇河西、陇右抵玉门关,皆我郡县,往往有 兵,故能缓急调发。自河、陇入吐蕃,则道出回鹘。回鹘今破灭,未知黠戛斯果有 其地邪?假令安西可得,即复置都护,以万人往戍,何所兴发,何道馈輓?彼天德、 振武于京师近,力犹苦不足,况七千里安西哉?臣以为纵得之,无用也。昔汉魏相 请罢田车师,贾捐之请弃珠崖,近狄仁杰亦请弃四镇及安东,皆不愿贪外以耗内。 此三臣者,当全盛时,尚欲弃割以肥中国,况久没甚远之地乎?是持实费,市虚事, 灭一回鹘,而又生之。”帝乃止。
泽潞刘从谏死,其从子稹擅留事,以邀节度,德裕曰:“泽潞内地,非河朔比, 昔皆儒术大臣守之。李抱真始建昭义军,最有功,德宗尚不许其子继。及刘悟死, 敬宗方怠于政,遂以符节付从谏。太和时,擅兵长子,阴连训、注,外托效忠,请 除君侧。及有狗马疾,谢医拒使,便以兵属稹。舍而不讨,无以示四方。”帝曰: “可胜乎?”对曰:“河朔,稹所恃以脣齿也。如令魏、镇不与,则破矣。夫三镇 世嗣,列圣许之。请使近臣明告:‘以泽潞命帅,不得视三镇,今朕欲诛稹,其各 以兵会。’”帝然之。乃以李回持节谕王元逵、何弘敬,皆听命。始议用兵,中外 交章固争,皆曰:“悟功高,不可绝其嗣。又从谏畜兵十万,粟支十年,未可以破 也。”它宰相亦弇婀趋和,德裕独曰:“诸葛亮言曹操善为兵,犹五攻昌霸,三 越漅,况其下哉?然赢缩胜负,兵家之常,惟陛下圣策先定,不以小利钝为浮议所 摇,则有功矣。有如不利,臣请以死塞责!”帝忿然曰:“为我语于朝,有沮吾军 议者,先诛之!”群论遂息。元逵兵已出,而弘敬逗留持两端。德裕建遣王宰以陈、 许精甲,假道于魏以伐磁。弘敬闻,遽勒兵请自涉漳取磁、潞。
会横水戍兵叛,入太原,逐其帅李石,奉裨将杨弁主留事。方是时,稹未下, 朝廷益为忧。议者颇言兵皆可罢。帝遣中人马元实如太原,侦其变。弁厚贿中人, 帐饮三日。还,谬曰:“弁兵多,属明光甲者十五里。”德裕诘曰:“李石以太原 无兵,故调横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弁因以乱,渠能列卒如此多邪?”则曰:“晋 人勇,皆兵也,募而得之。”德裕曰:“募士当以财,李石以人欠一缣,故兵乱, 石无以索之,弁何得邪?太原一铠一戟,举送行营,安致十五里明光乎?”使者语 塞。德裕即奏:“弁贱伍,不可赦。如力不足,请舍稹而诛弁。”遽趣王逢起榆社 军,诏元逵趋土门,会太原。河东监军吕义忠闻,即日召榆社卒入斩弁,献首京师。
德裕每疾贞元、太和间有所讨伐,诸道兵出境,即仰给度支,多迁延以困国力。 或与贼约,令懈守备,得一县一屯以报天子,故师无大功。因请敕诸将,令直取州, 勿攻县。故元逵等下邢、洺、磁,而稹气索矣。俄而高文端归命,称稹粮乏,皆女 子挼穟哺兵。未几,郭谊持稹首降。帝问:“何以处谊?”德裕曰:“稹竖子,安 知反?职谊为之。今三州已降,而稹穷蹙,又贩其族以邀富贵,不诛,后无以惩恶。” 帝曰:“朕意亦尔。”因诏石雄入潞,尽取谊等及尝为稹用者,悉诛之。策功拜太 尉,进封赵国公。德裕固让,言:“唐兴,太尉惟七人,尚父子仪乃不敢拜。近王 智兴、李载义皆超拜保、傅,盖重惜此官。裴度为司徒十年,亦不迁,臣愿守旧秩 足矣。”帝曰:“吾恨无官酬公,毋固辞。”德裕又陈:“先臣封于赵,冢孙宽中 始生,字曰三赵,意将传嫡,不及支庶。臣前益封,已改中山。臣先世皆尝居汲, 愿得封卫。”从之,遂改卫国公。
帝尝从容谓宰相曰:“有人称孔子其徒三千亦为党,信乎?”德裕曰:“昔刘 向云:‘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为比 周。无邪心也。’臣尝以共、鮌、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共工、驩兜则为党,舜、 禹不为党。小人相与比周,迭为掩蔽也。贤人君子不然,忠于国则同心,闻于义则 同志,退而各行其己,不可交以私。赵宣子、随会继而纳谏,司马侯、叔向比以事 君,不为党也。公孙弘每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武帝所言皆听。黯、 弘虽并进,然廷诘齐人少情,讥其布被为诈,则先发后继,不为党也。太宗与房玄 龄图事,则曰非杜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在焉,亦推玄龄之策。则同心图国,不为 党也。汉硃博、陈咸相为腹心,背公死党。周福、房植各以其党相倾,议论相轧, 故朋党始于甘陵二部。及甚也,谓之钩党,继受诛夷。以王制言之,非不幸也。周 之衰,列国公子有信陵、平原、孟尝、春申,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亦各有客三千, 务以谲诈势利相高;仲尼之徒,唯行仁义。今议者欲以比之,罔矣。臣未知所谓党 者,为国乎?为身乎?诚为国邪,随会、叔向、汲黯、房、杜之道可行,不必党也。 今所谓党者,诬善蔽忠,附下罔上,车马驰驱,以趋权势,昼夜合谋,美官要选, 悉引其党为之,否则抑压以退。仲尼之徒,有是乎?陛下以是察之,则奸伪见矣。”
时韦弘质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钱谷。”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国,其语曰: ‘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君尊,君尊国安。治人之本,莫要于令。’故曰‘亏 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五者无赦。’又曰: ‘令在上而论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于人也。’太和后,风俗浸敝,令出于上,非 之在下。此敝不止,无以治国。匡衡曰:‘大臣者,国家股肱,万姓所瞻仰,明主 所慎择也。’《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摇动而人不静。’今 弘质为人所教而言,是图柄臣者也。且萧望之,汉名儒,为御史大夫,奏云:‘岁 首,日月少光,咎在臣等。’宣帝以望之意轻丞相,下有司诘问。贞观中,监察御 史陈师合上言:‘人之思虑有限,一人不可总数职。’太宗曰:‘此欲离间我君臣。’ 斥之岭外。臣谓宰相有奸谋隐慝,则人人皆得上论。至于制置职业,人主之柄,非 小人所得干。古者朝廷之士,各守官业,思不出位。弘质贱臣,岂得以非所宜言妄 触天听!是轻宰相。陛下照其邪计,从党人中来,当遏绝之。”德裕大意,欲朝廷 尊,臣下肃,而政出宰相,深疾朋党,故感愤切言之。
又尝谓:“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能简冗官,诚治本也。”乃请罢郡 县吏凡二千余员,衣冠去者皆怨。时天下已平,数上疏乞骸骨,而星家言荧惑犯上 相,又恳丐去位,皆不许。当国凡六年,方用兵时,决策制胜,它相无与,故威名 独重于时。宣宗即位,德裕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 邪?每顾我,毛发为森竖。”翌日,罢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荆南节度 使。俄徙东都留守。白敏中、令狐綯、崔铉皆素仇,大中元年,使党人李咸斥德裕 阴事。故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再贬潮州司马。明年,又导吴汝纳讼李绅杀吴湘事, 而大理卿卢言、刑部侍郎马植、御史中丞魏扶言:“绅杀无罪,德裕徇成其冤,至 为黜御史,罔上不道。”乃贬为崖州司户参军事。明年,卒,年六十三。德裕既没, 见梦令狐綯曰:“公幸哀我,使得归葬。”綯语其子滈,滈曰:“执政皆共憾,可 乎?”既夕,又梦,綯惧曰:“卫公精爽可畏,不言,祸将及。”白于帝,得以丧 还。
德裕性孤峭,明辩有风采,善为文章。虽至大位,犹不去书。其谋议援古为质, 衮衮可喜。常以经纶天下自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从计行,是时王室几中兴。
先是,韩全义败于蔡,杜叔良败于深,皆监军宦人制其权,将不得专进退,诏 书一日三四下,宰相不豫。又诸道锐兵票士,皆监军取以自随,每督战,乘高建旗 自表,师小不胜,辄卷旗去,大兵随以北。繇是王师所向多负。至讨回鹘、泽潞, 德裕建请诏书付宰司乃下,监军不得干军要,率兵百人取一以为卫。自是,号令明 壹,将乃有功。
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 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时。其处报机急,帝一切令德裕 作诏,德裕数辞,帝曰:“学士不能尽吾意。”伐刘稹也,诏王元逵、何弘敬曰: “勿为子孙之谋,存辅车之势。”元逵等情得,皆震恐思效。已而三州降,贼遂平。 帝每称魏博功,则顾德裕道诏语,咨其切于事而能伐谋也。三镇每奏事,德裕引使 者戒敕为忠义,指意丁宁,使归各为其帅道之,故河朔畏威不敢慢。后除浮屠法, 僧亡命多趣幽州,德裕召邸吏戒曰:“为我谢张仲武,刘从谏招纳亡命,今视之何 益?”仲武惧,以刀授居庸关吏曰:“僧敢入者,斩!”
帝既数讨叛有功,德裕虑忲于武,不可戢,即奏言:“曹操破袁绍于官渡,不 追奔,自谓所获已多,恐伤威重。养由基古善射者,柳叶虽百步必中,观者曰: ‘不如少息,若弓拨矢钩,前功皆弃。’陛下征伐无不得所欲,愿以兵为戒,乃可 保成功。”帝嘉纳其言。方士赵归真以术进,德裕谏曰:“是尝敬宗时以诡妄出入 禁中,人皆不愿至陛下前。”帝曰:“归真我自识,顾无大过,召与语养生术尔。” 对曰:“小人于利,若蛾赴烛。向见归真之门,车辙满矣。”帝不听。于是挟术诡 时者进,帝志衰焉。
所居安邑里第,有院号“起草”,亭曰“精思”,每计大事,则处其中,虽左 右侍御不得豫。不喜饮酒,后房无声色娱。生平所论著多行于世云。
子烨,仕汴宋幕府,贬象州立山尉。懿宗时,以赦令徙郴州。余子皆从死贬所。 烨子延古,乾符中,为集贤校理,擢累司勋员外郎,还居平泉。昭宗东迁,坐不朝 谒,贬卫尉主簿。
德裕之斥,中书舍人崔嘏,字乾锡,谊士也。坐书制不深切,贬端州刺史。嘏 举进士,复以制策历刑州刺史。刘稹叛,使其党裴问戍于州,嘏说使听命,改考功 郎中,时皆谓遴赏。至是,作诏不肯巧傅以罪。吴汝纳之狱,朝廷公卿无为辨者, 惟淮南府佐魏铏就逮,吏使诬引德裕,虽痛楚掠,终不从,竟贬死岭外。又丁柔立 者,德裕当国时,或荐其直清可任谏争官,不果用。大中初,为左拾遗。既德裕被 放,柔立内愍伤之,为上书直其冤,坐阿附,贬南阳尉。
懿宗时,诏追复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尚书左仆射,距其没十年。
赞曰:汉刘向论朋党,其言明切,可为流涕,而主不悟,卒陷亡辜。德裕复援 向言,指质邪正,再被逐,终婴大祸。嗟乎!朋党之兴也,殆哉!根夫主威夺者下 陵,听弗明者贤不肖两进,进必务胜,而后人人引所私,以所私乘狐疑不断之隙; 是引桀、跖、孔、颜相哄于前,而以众寡为胜负矣。欲国不亡,得乎?身为名宰相, 不能损所憎,显挤以仇,使比周势成,根株牵连,贤智播奔,而王室亦衰,宁明有 未哲欤?不然,功烈光明,佐武中兴,与姚、宋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