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商丘人。万历八年(1580)考中进士。先后当过南昌、蠡县知县,然后进入朝中当御史,因事调为大理评事。后来又升为山东参议,负责防守辽海道。他曾经和大帅董一元一道在雪夜中翻越墨山去袭击蒙古炒花部的营帐,大获全胜,升任了副使。这期间,他开垦荒田一百三十多顷,每年储藏粮食一万八千多石,又被提升为参政。
二十五年(1597)春天,他和副将李如梅一道开出边塞作战,丢失了十员部将,一百六十多名士兵。正好这时朝鲜又一次用兵,神宗下令免除杨镐的罪过,提拔他为右佥都御史,让他去经略朝鲜军务。杨镐尚未到达朝鲜,就先上书讲了十件事,请允许让朝鲜官民捐赠粮食后得以升官、任官和赎罪,乡吏奴丁就免除他们的劳役,大都是一些苟且的事务。又因为朝鲜君臣把粮食储蓄隐藏起来,不给官军粮饷,他上书揭发朝鲜君臣的罪过。因此朝鲜人对他有很大的怨气。
当时,倭寇将领行长、清正等已经占领了南原、全州,又引兵进犯全罗、庆尚,势逼王京,威力很强大。幸好沈惟敬被抓获,倭寇的向导才没有了。朝鲜在兵乱之余千里萧条,敌人没什么可以掠夺的了,因此只在全罗积存军粮,做长期驻留的打算。这时中国部队也渐渐聚结过来。九月初一,杨镐才到达王京。正好当时副将解生等屡次挫败倭寇,朝鲜部队也几次立了战功,倭寇于是退守蔚山。十二月,杨镐召集总督邢..、提督麻贵讨论进兵方略,决定把四万兵力分为三协,副将高策率领中军,李如梅领左边,李芳春、解生领右边,合攻蔚山。开始时用少量部队去尝试作战,倭寇出来交战,大败,全都到岛山去驻扎,在岛山城外修起三道栅栏来自我保护。杨镐在辽东做官时与如梅结交得很深。到这个时候游击陈寅接连打下了敌人的两道栅栏,第三道眼看就要打下来了,杨镐因为如梅还没到,不想让陈寅的功劳比如梅大,所以就鸣金收兵。倭寇从此闭城不出,坚守着等待援兵。官兵从四面包围着,地面泥泞,并且时际严冬,风雪裂人肌肤,士兵缺乏坚强的斗志。倭寇日夜放大炮,用毒药煮了弹子,被打中的必死无疑。官兵又围攻了十天打不下来,倭寇了解到官兵泄气了,就假称求降拖延时间。第二年正月初二,行长的救兵突然来了,杨镐十分害怕,狼狈不堪地抢先逃了,各部队也跟着逃,贼兵追上前进行袭击,官兵死掉的人不计其数。副将吴惟忠、游击茅国器断后,倭寇才返回去,但是官军的辎重大多丢失了。
这次战役谋划了几年时间,倾用国内的全部力量,联合了整个朝鲜的兵力,被杨镐一下子给败弃了,满朝文武为此叹息不已。杨镐逃出以后,带着麻贵跑到庆州,害怕倭寇过来袭击,就把全部兵力撤回王京,与总督邢..一道虚假地向朝廷告捷。各营队报上人数,士兵死亡了差不多两万。杨镐大为恼火,把实际情况压下来不向朝廷汇报,只说死了一百多人。杨镐这时死了父亲,朝廷下诏命令他克制孝心继续办理国事。御史汪先岸曾经弹劾过杨镐别的罪过,阁臣却庇护他,起草了一道圣旨对他加以称赞,这道圣旨长期未加公布。赞画主事丁应泰听说杨镐打了败仗,去向杨镐询问今后的办法。杨镐把张位、沈一贯的亲笔信连同他们所起草的那道未经公布的圣旨给应泰看,并且扬扬得意地吹嘘自己的功绩。应泰感到气愤,就抗言上书讲了军队战败的情况,说杨镐应当问罪的有二十八条,可羞的有十点,并且弹劾张位、一贯同他共同作奸。神宗皇帝极其恼火,想依法惩处他们,首辅赵志皋做了营救,神宗才罢免杨镐,让他听候核实,让天津巡抚万世德去接替了他。后来,东征朝鲜的事情完结了,给事中杨应文讲到杨镐的功绩,神宗下诏准予再任用他。
三十八年(1610),杨镐起复为辽东巡抚。期间,他在镇安袭击了炒花部落,御史田生金弹劾他挑起争端。当时辽东战事很忙,杨镐极力推荐李如梅,请求重新任用他做大将,被给事中麻僖、御史杨鹤弹劾。杨镐上书辩解并请求离职,神宗不加过问,杨镐最后回乡去了。
四十六年(1618)四月,北方大清部队出征,打下抚顺,守将王命印死掉了。辽东巡抚李维翰催促总兵官张承荫前往增援,承荫与副总兵颇廷相等人都战死了,周围一带大为震惊。朝廷讨论认为杨镐熟悉辽东的军事,就起用他为兵部右侍郎,前去担任经略。杨镐到任后,就申明纪律,征集四方部队,打算大举作战。到七月份,大清部队由鸦鹘关打下清河,副将邹储贤战死。神宗命令赐给杨镐尚方剑,允许他斩杀总兵以下的将官。杨镐就把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斩了,在军中巡回展示。这年冬天,各地援兵大批集结起来,杨镐就决定进兵。当时蚩尤旗这颗彗星有整个天空那么长,彗星又出现在东方,天上发生陨星,地上发生地震,有见识的人认为这些是失败的征兆。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人都认为部队驻久了粮饷缺乏,就传发红旗,天天催杨镐进兵。
第二年正月,杨镐才召集总督汪可受、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等决定,在二月十一日誓师,二十一日出塞开战。兵分四路:总兵官马林出兵开原,攻打北面;杜松出兵抚顺,攻打西面,李如柏从鸦鹘关出兵直奔清河,攻打南面;东南面则让刘纟廷出兵宽甸,经凉马佃捣后,用朝鲜部队来帮助他。号称大兵四十七万,约定三月二日在二道关集合后一起出发。当时天下着大雪,部队不肯向前走,出兵的时间又泄漏出去了。杜松想立个头功,先期渡过浑河,开到二道关来,伏兵大起,杜松全军覆没了。马林统领开原部队准备从三岔口出师,听说杜松战败,就停步不前,结营自保。大清部队居高临下,奋勇出击,马林招架不住,大败而逃了。杨镐听说后急忙传令想停下如柏、刘纟廷的两支部队,如柏就停止不前了。刘纟廷当时已经深入三百里,到了浑河,大清部队攻打他,但打不动他。后来就打着杜松的旗帜,穿着他的衣甲蒙骗刘纟廷。大清部队进入他的兵营以后,刘纟廷的营中大乱,刘纟廷奋力拼战而死。只有如柏的军队得以完整保存。文武将吏前后死去的有三百一十多人,士兵四万五千八百多人,丢掉的马匹、骆驼、兵器就多得无法计算了。战败的报告递到朝廷后,京师大震,御史杨鹤上书弹劾他,神宗皇帝没有答复。不多久,开原、铁岭又相继丢失了。言官纷纷上书弹劾杨镐,杨镐于是被逮进了皇家监狱,判为死刑。崇祯二年(1628),杨镐伏法。
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人。万历二十五年(1594)考中乡试第一名,第二年成进士,初授官为保定推官,继而升为御史。
三十六年(1608)外出巡按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放弃宽甸地方的八百里领土,把当地六万老百姓迁移到内地来安家。过后,评定功绩竟然还要受到奖赏,给事中宋一韩上书论列了他们的罪。此事被下发给廷弼重新核查,全部查清了他们放弃领土、驱民迁移的事,廷弼上书弹劾他们两个的罪状,并说到前任巡按大臣何尔健、康丕扬勾结、包庇他们。但他的奏章竟未被下发给大臣讨论。当时诏书要求兴办屯田,廷弼说辽地多有闲地,每年在八万兵额中用三分人力来屯田、耕种,就可以收获粟米一百三十万石。神宗皇帝特地颁布诏书表示赞成,命令在边境各处推行。当时边防将领喜欢搅扰敌营,动辄引发战斗。廷弼说防护边疆以自守为上策,修造城堡,有十五种好处,报告皇帝后就实行起来。那年大旱,廷弼巡行至于金州,就在城隍庙神像祈祷,约七日里下场雨,如若不下雨就拆毁城隍庙。等巡行到广宁,已过了三天,廷弼就用大字写了白牌,封了剑,派使节前去斩杀城隍神,使节还没到,就见风雷大作,暴雨如注。辽地的人以为他为神明。他在辽地几年,杜绝送礼,核查军情,审查大将小吏,绝不姑息养奸,辽地的风尚、纲纪为之大振。
廷弼在南畿为督学,纪律严明,很有声望。后来因为棒打生员致死一事,与巡按御史荆养智相互在奏章中攻击。养智递上奏章弃职而去,廷弼也因听候核查回家乡去了。
四十七年(1619),杨镐战败丧师以后,朝廷因为廷弼熟悉边防事务,起用他为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前往安抚河东地带。不久提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杨镐为经略。他还没有离开京城,开原就失守了,廷弼上书说:“辽左,是京城的肩背,河东,是辽镇的心腹,开原又是河东的根本。想保住辽东的话,开原一定不能放弃。敌军没有打下开原的时候,北关、朝鲜还足以给他们构成腹背之患,现在开原被打下,北关不敢不向敌人屈服,敌方派一个使臣去,朝鲜不敢不附从。敌人没有腹背之忧,一定会联合东西两边的兵力来一起攻打我们,这样辽、沈怎么守得住呢?我请求朝廷赶紧派遣将士,准备粮草,修造器械,不要节制我的费用,不要延误我的时限,不要用一般的规矩来使我沮丧,不要从旁阻挠来掣我的手肘,不要把艰危只给了我一个,大家不关于心,以至于误了我、误了辽,并且误了我朝我国家。”奏章递上去以后,全部得到允准,神宗并赐给尚方宝剑以加大他的权力。廷弼刚刚走出山海关,铁岭又失守了,沈阳和其他城堡的军民一时间全都逃窜了,辽阳一带人心不安。廷弼兼程向前,遇到逃出来的,就劝说他们回去。把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斩了头来祭奠死节的将士。把贪污的将领陈伦给宰了,并上书弹劾、罢免了总兵官李如桢,用李怀信替换了他。他督促士兵打造战车,置办火器,开挖战濠,修筑城墙,做御敌守城的准备。他的命令坚决,有法必行,几个月下来,守备大为牢固了。接着他上书皇帝进呈方略,请召集军队十八万人分布在云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等战略要地,首尾呼应,小的战事各自拒敌防守,大敌来时则互相接应、援助。另外再挑选精兵悍将组织游击,乘机出动,攻掠敌人的零散兵马,扰乱他们的耕种和放牧,轮番出击,使敌人疲于奔命,然后瞅准机会进兵剿敌。奏章递上后,神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廷弼刚到辽地时,命令佥事韩原善前往安抚沈阳,韩原善害怕,不肯去。接着派佥事阎鸣泰去,阎鸣泰走到虎皮驿,大哭而返。廷弼于是亲往巡视,从虎皮驿抵达沈阳,又冒雪夜往抚顺。总兵贺世贤用距离敌人太近来阻挠他,廷弼说:“冰雪满地,敌人想不到我会来的。”于是打鼓奏乐进入抚顺城。当时正是兵祸以后,几百里地不见人影,廷弼祭祀了那些为国事死亡的将士,哭了一场。接着在奉集显示了一番军威,察看了当地的地理形势,然后返回。一路上所到之处都招集流民,修整防守战具,分派兵马驻扎,因此当地军民的心重新稳定下来了。
廷弼身高七尺,有胆量,晓军事,擅长左右开弓放箭。自前番为辽地巡按时就主张防守,到这时更加坚决地主张拒敌守城。但是他脾气火,禀性刚直,喜欢骂人,不甘谦恭下人,因而舆论对他不太推许。
第二年五月,我大清兵占领了地花岭。六月,打下了王大人屯。八月进攻蒲河。明朝将士散亡七百多人,不过世贤等将领也有斩敌俘敌的功劳。然而给事中姚宗文却在朝廷里腾舌诽谤,廷弼因此无法再安心职守了。宗文这个人原先任户科给事,因守丧离职回乡。回朝以后想入补做官,而吏部的几次申请递给皇上以后都被放置几年,不予批准,宗文引以为忧。又假借招来西部人民的名义,托执政的大臣推荐自己,荐章上了几次,仍得不到任用。宗文没法可想,就写信给廷弼,让他为自己请求一官。廷弼没有随从他,宗文因此怨恨廷弼。后来他一路巴结,才复职于吏科,到辽东来检阅兵马,与廷弼议事,大多意见不一。辽东人刘国缙原先做过御史,在三年一次的考绩中受到贬职处分。辽地战事起来后,朝廷决定用辽人,于是他才做了兵部主事,参与军务。国缙主张召募辽人为兵,按他的办法召募了一万七千多人,后来有一半以上逃跑了。廷弼把此事报给朝廷知道,国缙也对廷弼产生了怨恨。过去廷弼当御史的时候,与国缙、宗文一起负责进言,相互之间,意气相得,共同以排斥东林、攻击道学为职事。国缙等对廷弼寄以旧望,廷弼却不能和从前一样了,这样他们之间更两相失望了。宗文本出自国缙门下,他们两个从此更加勾结在一起,倾轧廷弼。等到宗文回朝以后,上书陈说辽地疆土日见减少,诋毁廷弼废弃大家的计谋,夸张自己的错误,并且说:“那里的军马也不训练,将领未加部署,人心既不亲附,刑罚有时并无作用,只是军民的劳务没有停止的时候。”又鼓动他那一伙人起来攻击,想非使廷弼去职不可。御史顾忄造首先起来,弹劾廷弼出关一年有余,诸事没有规划;蒲河失守,隐瞒消息不上报;带着兵器的战士不用于作战,只用来挖沟,尚方宝剑在手不求有补国事,只是供自己作威作福。
这个时候,光宗去世,熹宗刚刚登基,朝廷里事情正多,而对边疆大臣的议论也开始了,御史冯三元弹劾廷弼八件没有谋略的表现,三件欺瞒皇上的事,说不把他罢免,辽地终究无法保有。熹宗把冯三元的奏章发给朝臣议论,廷弼恼火了,上书为自己竭力辩解,并且请求罢官回乡。御史张修德又弹劾他破坏辽阳。廷弼更加愤恨,又一次上书自白,说“辽地现已转危为安,为臣却要由生向死了”。于是缴回尚方宝剑,竭力请将自己免职罢官。给事中魏应嘉又弹劾了他,朝廷终于决定准许廷弼去职,用袁应泰接替了他。廷弼于是上书请求派人来调查。三元、应嘉、修德等又连章极论廷弼的过失,廷弼就请派他三个来核实,熹宗听从了他的意见。御史吴应奇、给事中杨涟等坚决认为不可以,于是改派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前去。等童蒙回来上奏,全面陈述了廷弼的功绩,最后说:“我进入辽地的时候,士民对他垂泪称道,说几十万生灵都因为廷弼一人才得以保存,他的罪怎么能轻易确定呢?只是廷弼最为陛下所信任,蒲河战役中敌人进攻沈阳,他驱马前往救援,胆量是何等壮大;等看到官兵懦弱,就突然告老还乡去了,这样把皇上对他的大恩置于何处了呢?廷弼功在存辽,些微的成绩虽有可称;但罪在辜负了皇上,根据君臣大义而论,他是无法逃脱罪责的。这就是罪浮于功!”熹宗因为廷弼力保危城,仍打算以后起用他。
天启元年(1621),沈阳陷落,应泰死去,朝廷里大臣们又想起了廷弼。给事中郭巩尽力诋毁他,并连及阁臣刘一火景。等到辽阳失守,河西军民全都奔逃而去,自塔山到闾阳方圆二百余里,荒无人烟,京城为之大为震惊。一火景说:“假使廷弼在辽,想来不会弄成这样。”御史江秉谦上书追叙廷弼以前防守辽地的功劳,并且把排挤有功之臣说成郭巩的罪过。熹宗于是对过去弹劾廷弼的人加以治罪,三元、修德、应嘉、郭巩各贬三级,除掉了宗文的官籍。御史刘廷宣论救,也被罢免。于是又下达诏书从家里起用廷弼,并且提拔王化贞为巡抚。
化贞是诸城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分兵驻守在广宁。蒙古炒花等部落酋长乘机想要南侵,化贞安抚他们,他们就不敢再动了。朱童蒙到东北调查回来后,极力说化贞得西部人心,不要轻易调动他,以免坏了安抚蒙古的事。化贞也说辽地战事终将失败,只有发放百万帑金,极力款待蒙古人,那么敌人就有所顾忌,不敢深入了。恰好辽阳、沈阳相继失守,朝廷决定起用廷弼,御史方震孺请给化贞晋级,让他便宜行事,与薛国用一同驻守河西。于是提升化贞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广宁城坐落在弯曲的山头上,登上山可以俯瞰城内,倚仗三岔河为险阻,而三岔河的黄泥洼又水浅可涉。广宁只有一千名弱卒,化贞招集散兵流民,得到万余人。他激励士民的斗志,联络西部的蒙古,当地人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辽阳刚失守时,国内远近震惊,都以为河西一定没法保住了。化贞率领一支弱军,把守孤城,斗志不减,当时他的声望真是赫然有名。朝廷也认为可以依靠他的才能,便把河西的战事全部交由他来办了。
到六月份,廷弼入朝,首先请停止刚才言官的贬谪,熹宗不同意。又提出分三方布置的策略:广宁用马步兵在河上设立壁垒,凭山川形势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全部兵力;天津、登、莱各港口建置水军船队,乘虚打入敌人南方的驻地,动摇他们的军心,这样敌人势必有内顾之忧,辽阳就可以收复了。于是讨论在登、莱设立巡抚,像天津一样,由陶朗先充任;而山海关特设经略一人,管辖一方,统一事权。于是任用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驻守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廷弼借此请尚方宝剑,请调兵二十余万,以兵马、粮草、器械之类责成户、兵、工三部。请为监军道臣高出、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昭雪,恢复官职,让他们理事。建议启用辽人原赞画主事刘国缙为登莱招练副使,夔州同知佟卜年为登莱监军佥事,原临洮推官洪敷教为职方主事,军前赞画,用以收拢辽人的心,熹宗都予以批准。七月,廷弼启程时,熹宗特地赐给他一身麒麟服,四枚彩币,设宴于郊外,派文武大臣为他陪酒、饯行,这是少有的礼遇。又派用五千名京营选锋护送他赴任。
在此之前,袁应泰死了,由薛国用代为经略,因病不能干事。化贞于是部署将领,沿河设立六所军营,每营设置参将一人,守备一人,各自画地分守。西平、镇武、柳河、盘山等要害地分别设立防哨。此议报上后,廷弼不以为然,上书说:“河面狭窄不可靠,城堡太小难容驻兵,现在只应牢牢地守住广宁。如果分兵在河上驻守,部队分散力量就弱小了。敌人用轻骑兵偷偷渡过河来,专攻一所营房,我军力量必然不支。一营溃败,其他各营就都会败,西平等地的防哨也不能守住。河边只适于设立游击队,轮番出入,使敌人莫知浅深,不该屯聚一处,给敌人乘隙袭击的机会。”奏章交上后,熹宗下诏表扬了他。恰好御史方震孺也说防河有六条不可靠的地方,化贞的建议就此作罢了。而化贞因为自己的计策未被采纳,恨透了,把军事全推托在廷弼身上。廷弼于是请朝廷警告化贞,不得借口有人节制,坐失战机。此前,四方援辽的军队,化贞全改名号为“平辽”,辽人很不愉快。廷弼说:“辽人又没叛乱,请改为‘平东’或‘征东’,以快慰辽人的心。”从此以后化贞与廷弼有了矛盾,经略、巡抚不和睦的风声也就传起来了。
八月初一,廷弼上书说:“三方面布置的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请抓紧时间派钦差使臣去访问朝鲜的君臣,让他们征发八道的全部兵力,在江面上设立连营,助我军的声威。”并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事情,可以充任钦差使臣。熹宗马上就同意了,并且按照行人奉使的惯例,赐给一品官以示宠信。之垣于是上书提出加强他们的事权、确定自己职责等八条要求,熹宗也都同意了。
之垣正在和有关部门商议兵饷的事,化贞所派遣的都司毛文龙已经袭取了镇江,奏上了捷报。满朝为此大喜,立即命令登、莱、天津派出两万水师接应文龙,化贞率四万广宁兵进据河上,和蒙古军一起乘机进取,由廷弼在中间调度。命令下达以后,经略、巡抚所辖兵镇相互观望,最终还是没有出兵。不久,化贞上书详述东西两边的情况说:“敌人放弃辽阳不加守备,河东失陷地区的将士日夜盼望官军开到,就抓了敌将来投降。而西部的虎墩兔、炒花都愿意以兵助我。敌人驻守海州的兵力不过两千人,河上只辽地士兵三千人而已。如果派军队悄悄过去夜袭,势在必克。南防的敌军得知辽阳失守一定北归,我军凭借险要的地势来打击他们惰归的军队,可以一举歼灭。”兵部尚书张鹤鸣认为对,上书说机不可失。御史徐卿伯又促成此事,奏请派廷弼进驻广宁,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驻山海。正好化贞又飞章上奏说:“敌人因为官军收复镇江,就驱赶、抢劫周围四卫屯民。屯民现在占据铁山死守,杀伤了敌兵三四千人,敌人把他们围困得更紧了,应该马上前往援救。”于是兵部越发催促进兵。化贞就在这个月里渡过河去。廷弼迫不得已让出山海关,驻兵右屯,而飞章上奏说海州取易守难,不该轻举妄动。化贞终于无功而回。
化贞为人痴傻而且自以为是,平素不学习军事,轻视大敌,好说大话。文武将吏的规劝一点也听不进去,与廷弼尤其抵触得厉害。他妄想投降敌人的李永芳会做他的内应,相信蒙古人的话,说是虎墩兔将派援兵四十万,因此想不战而获全胜。一切事务如兵马、甲仗、粮草、营垒等都放置一边不加过问,一意说大话蒙骗朝廷。尚书鹤鸣很相信他,他有所请无不答应,因此廷弼无法实现自己的心愿。广宁有十四万部队,而廷弼的山海关上却没有一兵一卒,只是有经略这么个虚名而已。从延绥调来的部队不能作战,廷弼请把主帅杜文焕治罪,鹤鸣却让宽恕了他。廷弼奏请任用卜年,鹤鸣递上奏章反对。廷弼奏请派遣之垣去朝鲜,鹤鸣故意扣发他的饷银。于是两人之间相互怨恨,事事争吵。廷弼这个人也器量狭小,刚愎自用,火气一触即发,盛气凌人,朝臣大多都厌恶他。
毛文龙镇江之捷,化贞自以为立了奇功。廷弼说:“三方兵力尚未集合,文龙发动得太早,致使敌人恨辽地的人民,把周围四卫的军民屠戮殆尽,使东山军民灰心,让朝鲜君臣胆寒,令河西军队丧气,扰乱了三方并进的计划,耽误了联络朝鲜的打算,把它看作奇功,实际上是奇祸呢。”送信到京城,竭力批评化贞。朝臣们正把镇江一役看作大捷,听到他的话,心中多有不服。廷弼又明显地攻击鹤鸣说:“我既然担任经略,四方援军应当听我调遣,而鹤鸣径自发动,不让我知道。七月里我向兵部询问军队人数,到现在两个月了,没有回答。我有经略之名,无其实,辽左的战事都是张枢密和王抚臣一起办的。”鹤鸣这下更加恼恨他了。到九月份,化贞还说虎墩兔的四十万部队快来了,请迅速出兵。廷弼说:“抚臣靠着蒙古人,想不虞而收战功。我不敢轻视敌人,不敢说能不战而胜。”后来蒙古军队终于没来,化贞也不敢进兵了。
当时,廷弼主张防御,认为辽地人不可信用,蒙古人不可凭仗,永芳其人不可相信,广宁地方有很多间谍让人担心。化贞则一切相反,绝口不提防御,说我们一渡河,河东人必为内应。并且飞书报告朝廷,说八月里你们就可以高枕酣睡,而收到我的捷报。有见识的人知道他一定坏事,因为疆场事关系重大,没有人敢说他的不好。
到十月份,河上结了冰,广宁人认为大清兵一定渡过河来,纷纷想逃出广宁。化贞于是和震孺商议,分兵把守镇武、西平、闾阳、镇宁等城堡,而以主力驻守广宁。鹤鸣也认为广宁值得担忧,请皇上命令廷弼出关。廷弼于是又出山海关,到达右屯,考虑用重兵内护广宁,外扼镇武、闾阳,于是派刘渠以两万人驻守镇武,祁秉忠以一万人驻守闾阳。又派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又重申他的命令说:“敌人来时,跨出镇武一步的,文武将吏都有杀无赦。敌人到达广宁而镇武、闾阳不出兵夹攻,敌人抢劫右屯饷道而三路兵马不救援的,罪也相同。”
廷弼刚刚布署完毕,化贞又相信间谍的话,突然发兵袭击海州,不久又退了回来。廷弼于是上书说:“抚臣进兵,到现在已经五次了。部队屡进屡退,敌人早看透了我方的伎俩,我的虚名也因轻易出兵而受到损伤。希望陛下明确指示抚臣,对自己的行为慎重些,不要给敌人嘲笑了。”化贞看到他的上书很不高兴,飞章上奏,为自己辩解,并且说:“我请求给我六万兵,我保证把敌人一举荡平。就是不如意,也一定能做到死伤相等,使敌人一蹶不振,管保它不再成为河西之忧!”并请准许他便宜行事。
当时叶向高掌了大权,他是化贞成进士时的主考官,很偏向化贞。等化贞请求把敌人一举荡平时,廷弼上书说:“就请按抚臣约定的办吧,应及早罢掉我的官以便于鼓舞士气。”
这个时候,中外都知道经略、巡抚两人不和,一定会坏了边疆的大事,大臣们的奏章天天讨论此事。而鹤鸣笃信化贞,于是想把廷弼拿掉。二年(1622)正月,员外郎徐大化顺承其意弹劾廷弼大言欺世,嫉能妒功,不罢免他必将有害于辽地战事。他们的奏章一并被发给各部,鹤鸣于是召集大臣们讨论。说把廷弼撤职的有几个人,其余大多主张让二人各尽其职,共谋成功。正好大清兵这时逼近西平,就停止了争议,仍然兼用他们两人,责令他们共同努力,功罪一体。
没过多久,西平之围吃紧。化贞相信中军孙得功的计策,发动了广宁的全部兵力,让得功和祖大寿前往和秉忠会合,然后向前去作战。廷弼也传令刘渠拔营赴援。二十二日在平阳桥遭遇大清部队,刚刚交锋,得功和参将鲍承先等领头逃跑,镇武、闾阳的兵力于是也被打败,刘渠、秉忠在沙岭战死,大寿逃往觉华岛去了。西平守将待援不至,与参将黑云鹤也战死。廷弼当时已离开右屯,驻军闾阳。参议邢慎言劝他紧急救援广宁,却被佥事韩初命阻挠,于是廷弼撤退了回来。当时大清在沙岭停下来不再向前来。化贞平常把得功看作心腹,而得功已偷偷地投降了大清,他想活捉化贞作为自己的功劳,就诈称敌军已到城边。城中一时大乱,人各奔逃,参政高邦佐阻挡也挡不住。化贞正关起门办理军书,毫无所知。参将江朝栋推门闯进来,化贞大声训斥他。朝栋大声喊道:“事情危险了,请你快走!”化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朝栋就搀扶他出来骑马逃走,后边两个仆人徒步跟着,于是丢了广宁城,仓惶逃命。在大凌河遇上了廷弼,廷弼微笑着说:“六万军队就可以把敌人一举荡平,到头来怎么样呢?”化贞惭愧了,建议驻守宁远和前屯。廷弼说:“口海!已经晚了。现在只有保护老百姓入关去。”于是把自己所领的五千人交由化贞来殿后,把全部积蓄都放火烧了。二十六日廷弼和初命一起护送难民入得关来,化贞、高出、嘉栋也先后入关,只有邦佐自杀而死。得功率领广宁城的叛将把大清兵迎入广宁时,化贞逃跑已有两天时间。大清兵追赶他们追了二百里,因路上没得粮食吃才回去。战败的消息传到朝廷,京城为之震惊。鹤鸣害怕了,自请前往察看军队。
二月逮捕了化贞,罢了廷弼的官,让他听候查考。四月,刑部尚书王纪、左都御史邹元标、大理寺卿周应秋等报上判决书,廷弼、化贞都判了死刑。后来快到行刑时,廷弼让汪文言用四万两金子贿赂内廷请缓期执行,后来却违背了四万金的许诺。魏忠贤大为恼恨,发誓要尽快杀掉熊廷弼。等杨涟等被捕下狱,就诬蔑他曾受过廷弼的贿赂,以此加重廷弼的罪行。过后,巡捕抓到市民蒋应..,说他和廷弼的儿子出入监狱内外,阴谋叵测。忠贤越发想尽早杀掉廷弼,他的党羽门克新、郭兴治、石三畏、卓迈等就迎合他的意思不断催促。恰好冯铨也曾对廷弼失望过,与顾秉谦等在讲筵上侍讲时,就拿出集市上刊印的《辽东传》向熹宗诬陷廷弼说:“这是熊廷弼自己写的,是他想为自己开脱罪名。”熹宗恼了,于是在五年(1625)八月把廷弼杀了,将他的首级在北方的九处军镇辗转示众。后来,御史梁梦环说廷弼侵盗军费十七万两。御史刘徽说廷弼家产值百万两银子,应该没收了充作军费。忠贤便矫诏命令严加追赃,廷弼家全部资财不够,连亲戚、本家都被查抄。东夏知县王尔玉向廷弼的儿子勒索貂裘、珍玩,得不到,就要打人。廷弼的长子兆王圭自杀身亡,兆王圭的母亲喊冤,尔玉就扒掉她两个丫环的衣裳,打了她们四十板。无论远近知道这件事的人无不叹息、愤恨。
崇祯元年(1628),庄烈帝下诏书停止追赃。那年秋天,工部主事徐尔一上书诉说廷弼的冤屈,说:“当年广宁兵十三万,粮草百万担,全都交由化贞管理。廷弼只有五千名援辽部队,驻守在右屯,距离广宁只四十里。化贞忽然之间同三四百万辽民一下子都败退下来,廷弼只五千人,不一起败退就够了,还能指望他屹然不动,坚壁固守吗?廷弼的罪在哪里呢?我请为他平反昭雪,用以激励有苦劳的大臣!”庄烈帝不同意。第二年五月,大学士韩火广等上书说:“廷弼的尸骨至今不能拿回去安葬,根据国法是从来没有过的。”庄烈帝颁发诏书允许廷弼的儿子拿他的首级回去安葬。
崇祯五年(1632),王化贞才被处以死刑。
袁崇焕,字元素,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1572),考中进士。被授官邵武知县。为人慷慨而富有胆略,喜欢谈论军事。遇到老军官和退伍的士兵,就同他们谈论边塞上的事情,得以通晓边塞地区的情况,自称有能力镇守边防。
天启二年(1622)正月,在京都朝见天子,御史侯恂请熹宗任用他,于是被提升为兵部职方主事。没有几多时,广宁地方的军队被打败,朝廷决定派他扼守山海关,袁崇焕即单身一人骑马到山海关内外考察。兵部中因袁主事失踪都感到十分惊讶,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后,他回到朝廷,具体讲述了关上的形势。说:“给我兵马钱粮,我一个就足能守住此地。”朝中的大臣更加赞赏他的才能,于是越级提升他为佥事,监管关外的军队;并发给他公用金二十万,让他招募士兵。当时关外的地盘全被哈剌慎的各部士兵占领,袁崇焕于是驻守关内。不多久,各部受到攻击,经略王在晋命令袁崇焕驻守中前所,监督参将周守廉及左辅的游击队,管理前屯卫的事务。不久又命他前往辽地安置失业人员。崇焕当夜率兵从遍布荆棘、虎豹出没的小路上行进,至四更天进城,将士们都称赞他有胆量。王在晋很器重他,在他的旗帜上题名为宁前兵备佥事。然而崇焕轻视王在晋没有长远的谋略,不大遵守他的军令。等到王在晋建议在八里铺修筑双层城墙时,崇焕认为这不是办法。他争王在晋不过,就把这件事记述下来上书给首辅叶向高。
十三山地方有十多万难民,长期被围困不能出来。大学士孙承宗来巡视边防,崇焕请求说:“派五千人驻守宁远,以壮大十三山的威势,另外派猛将前去救援。宁远离十三山有二百里路,如果能占便宜就进军占据锦州,否则就退守宁远,怎能把十万人放在一边不管呢?”承宗与总督王象乾谋划,象乾因关上的军队新近丧失斗志,提出让插部守关的三千人前去。承宗同意他的说法,就把此事告诉了在晋。在晋竟没能阻止,结果全军覆灭,脱险回来的军民只有六千人而已,等承宗驳斥了修筑双重城墙的建议后,聚集将吏讨论把守什么地方。阎鸣泰主张守觉华,崇焕主张守宁远,在晋以及张应吾、邢慎言认为不行,承宗最后支持崇焕的意见。过后,承宗镇守关外更加依靠崇焕,崇焕对内安抚军民,在外面整治边防战备,功绩显著。他曾调查胆怯的队伍,立刻斩了一个军官。承宗愤怒地说:“监军能够一个人决定杀人的事吗?”崇焕叩头请罪,他在执行军法方面就是这么果断。
三年(1623)九月,承宗决定驻守宁远。佥事万有孚、刘诏竭力阻止,承宗不听,命令满桂同崇焕一同前往。当初,承宗命令祖大寿建筑宁远的城墙,大寿考虑朝中官员不能到这边远地方来防守,所以仅仅修筑了十分之一,并且简陋得不合规格。崇焕于是确定了城墙的规格,高三丈二尺,雉堞高六尺,地基宽三丈,上面宽二丈四。大寿与参将高见、贺谦分别监督工程。第二年完工,宁远就成为关外的重要城镇。满桂是优秀的将领,而崇焕勤于职守,发誓与城共存亡,他又能安抚官兵,所以将士都愿意为他尽力。因此此地商旅车马往来,游民、移民成群聚集在此处,远近地方的人民都把这儿看成乐土。后来碰到父亲去世,崇焕仍然不顾孝心私情继续管理军务。四年(1624)九月,他同大将马世龙、王世钦率领水陆马步军共一万二千人,东巡广宁,拜祭北镇祠,经过十三山,抵达右屯,然后从三岔河坐船回来。不久叙论驻守的功劳,升为兵备副使,后来又升为右参政。
崇焕到东面巡视时,请求马上收复锦州、右屯等城池,承宗认为时机未成熟,就停止了。到五年夏天,承宗与崇焕商议,派将领分别驻兵锦州、松山、杏山、右屯以及大、小凌河等地,修缮城郭居住。从这时起宁远就成为内地了,外边又开辟疆土二百里。十月,承宗罢官,由高第接替了他,认为关外一定不能守住,命令全盘撤去锦州、右屯各城的全部守具,把那里的官兵调进关内。督理屯田的通判官金启亻宗上书崇焕说:“锦州、右屯、大凌三城都是前沿的要害之地。如果收兵撤回,已经安居的百姓又要迁移,已得到的疆土再次沦陷,关的内外能容许有几次后撤防守!”崇焕尽力争辩不同意撤兵说:“用兵的方法,只有进没有退的道理。三座城池已恢复,怎能轻易撤回?锦州、右屯动摇,那么宁远、前屯卫就会受到震惊,山海关的大门也就失去了保障。现在只有选择良将把守,不应有其他考虑。”高第决心已定,并且还打算撤退宁远、前屯卫两城的兵力。崇焕说:“我是宁前道,在此做官,即使死在此地,我也不会离开。”高第无语反驳,于是撤退锦州,右屯,大、小凌河以及松山、杏山、塔山的全部守具,把屯田的士兵也一同驱赶进山海关来,放弃粮食十多万担。而且途中人员死亡,哭声响彻四野,百姓不满,军队的士气更加不振。崇焕于是请求回家服丧,没有得到允许。十二月,晋升为按察使,和过去一样管理军事。
我们大清得知经略撤退,六年(1662)正月,就大举用兵,西渡辽河。二十三日抵达宁远。崇焕听说,马上同大将满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祖大寿,守备何可刚等聚集将士在一起,誓死守城。崇焕又写下血书,激励士兵忠义报国,并为之向官兵下拜,所以将士都愿意出死力。于是烧毁城外的全部民房,把守备器械运进城中,等候大清军。命令同知程维木英拷问奸细,通判官金启亻宗管理士兵饮食,并隐蔽路上的行人,传檄前屯守将赵率教、山海守将杨麒,如有将士逃到那里去全部斩首,由此,人心才稳定下来。第二天,大清军开始攻城,戴着盾牌掘洞入城,弓箭和滚石不能打退大清军。崇焕命福建士兵罗立,发放西洋大炮,击伤城外的大清军。第二天,再次进攻,又被击退,于是宁远之围解除了。通判金启亻宗也因为点大炮而战死。
启亻宗起初是一个小官吏,官名叫经历,掌管赏功的事情,勤奋聪明而又有志向。承宗器重他,让他做通判官,核查兵马粮食的数量,监督修城工程,办理军民的诉讼案件,深得民心。死后,追赠为光禄少卿,后代享受世袭锦衣百户的待遇。
起初,朝廷听到边境的警报,兵部尚书王永光召集朝中大臣讨论战守问题,没有什么好策略。经略高第、总兵杨麒在山海关上有大量的部队,却不肯援救,朝廷官员认为宁远必定把守不住。等崇焕奏上捷报,满朝喜气洋洋,马上提升他为右佥都御史,熹宗用加盖玉玺的诏书奖励他,满桂等人也各有晋升。
大清兵刚解围,分兵数万进攻觉华岛,杀死参将金冠等以及军民数万。崇焕刚防卫宁远城,兵力已尽不能救援。高第镇守关门,一反承宗的政策,屈辱将领,使得将领们都离心离德。对待杨麒就如同他的偏裨军官一样,一次杨麒到来,发现高第侮辱他的士兵。到这个时候因为没有发兵援助宁远,高第、杨麒一齐被罢官去职,用王之臣取代高第,赵率教取代了杨麒。
我大清发兵,所到之处没有攻不破的,明朝将领不敢议论战守。讨论战守的事是从袁崇焕开始的。三月朝廷重设辽东巡抚,让崇焕来担任。魏忠贤派遣他的党羽刘应坤、纪用等前往坐镇。崇焕大胆地上疏反对,意见不被采纳。后来给评定功绩,晋升为兵部右侍郎,赏赐他不少银钱,并给他世代享有锦衣千户的封赏。
袁崇焕解围以后,渐渐骄傲起来,同满桂开始不和,请把他调往别处驻兵,朝廷就召满桂回去了。因为王之臣上书挽留满桂,又与王之臣不和,朝廷担心因此坏事,就命令之臣等专管关内的事,关外让崇焕分兵把守。崇焕担心朝中大臣忌妒自己,上书说:“陛下把关内外,分责给两个大臣把守,用辽人防守辽地,又要作战又要防守,又要建城又要屯田。屯田的收入,可以减少海运的需要。关外战略的大要在于以坚壁清野为主体,趁机袭击敌人为功用。这样战虽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但是勇猛地攻打敌军,敌军一定仇视我;奋迅立功就有很多人会妒忌。不辞辛劳地干事就必定要蒙受怨恨,身被罪名的人才可能建立功勋。蒙受的怨恨不深,功劳就不显著,罪过不大,那么功勋就不能成就。诽谤我的奏书满箱子都是,诋毁我的话语陛下天天可以听到,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了,我希望圣明的陛下您和朝廷大臣能有始有终地信任我。”熹宗皇帝用温和的诏书回答并赞扬了他。
这年冬天,崇焕同应坤、纪用、率教巡视锦州,大、小凌河,讨论大规模屯田,慢慢收复了高第以前放弃的领土。忠贤与应坤等一并因此得到世袭锦衣的封赏,崇焕将他们受到荫封的子孙任命为指挥佥事。然后上书说:“辽左的失败,固然是因为人心不稳,但也是因为失了有利的险要地势,不能稳定人心。士兵不利于野战,只有凭借坚固的城墙用大炮这个办法来守卫,现在山海的四城已经修建完毕,应当再修松山等城市,班军四万人,缺一不可。”熹宗皇帝回答说同意。
这以前,八月中旬,清太祖高皇帝逝世,崇焕派遣使节前往吊唁,并且利用这个机会窥测清朝内部的虚实。我清太宗文皇帝派遣使者回访了他,崇焕想议和,就写了一封信让使者带回来,我们大清部队将要讨伐朝鲜,打算用议和阻止他们的军队,以便能专心南下。七年(1627)正月,又派使者回答了他,于是,派兵渡过鸭绿江向南方进攻。朝中认为崇焕与之臣不和,召之臣回来,免除经略不再设置,关内外都交由崇焕监管,同监军的宦官应坤、纪用一起见机行事。崇焕坚决想要收复失地,于是趁大清军外出作战之机,调遣将士修缮锦州、中左、大凌三城,同时又派使者持书前去议和,恰巧朝鲜与毛文龙同时告急,朝廷命崇焕前去救援。崇焕派水军援救文龙,又派遣左辅、赵率教、朱梅等九位将领率九千精兵先后逼进三岔河,来牵制大清势力,而朝鲜已经被征服,各位将领于是返回。
崇焕当初开始议和时,朝廷里不知道。等到奏章送上,熹宗皇帝以赞赏的态度颁发诏书表示同意,后来认为不是好计策,又几次传旨告诫他。崇焕打算借此机会来修整旧疆域,所以坚持要议和。朝鲜及文龙受到大清军进攻,朝中的谏官于是说是因为崇焕议和而造成的。四月,崇焕上书说:“关外的四城虽绵延二百里,北面靠山南面临海,东西宽只四十里罢了。现在屯兵六万,商民数十万之多,可谓地狭人多,从哪里取得粮食呢?锦州、中左、大凌三城的修建一定不能停止。现在我已经迁移了部分商人和农民在那里大规模屯田。如果城墙不坚固而敌军到来,就必须撤回,这样等于放弃了将要成功的事业。所以趁敌人在江东作战之际,姑且以议和来延缓时间。等敌人知道时,三城已修建完毕。或守或战都在关门以外四百里的地方,我朝的边防也就可以固如金汤了。”熹宗以赞赏的口气回答说知道了。
当时率教驻军锦州,监护修筑城墙,朝廷任命尤世禄来取代他,又让左辅担任前锋总兵官,驻守大凌河。世禄没有到,左辅也没有入守大凌,五月十一日,大清军兵直抵锦州,四面围城。率教同宦官纪用环城防守,同时派使者议和,想赢得时间等来援兵,使者往返三次没有效果,大清兵的围困更加紧了。崇焕因为宁远的兵力不可以调动,就选精骑兵四千人,命令世禄、大寿带领,绕到大清军的后面开始决战。另外又派水兵在大清军东面作战,牵制清朝兵力。并且请求发动蓟镇、宣、大的兵力,在东面护守关门。朝廷已经命令驻守山海的满桂移驻前屯,驻守三屯的孙祖寿移驻山海,驻守宣府的黑云龙移驻一片石,蓟辽总督阎鸣泰移驻关城;又派昌平、天津、保定的军队奔赴上关;发书给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守臣整顿队伍随时听候调遣。世禄等将要出发时,大清已在二十八日分兵开往宁远。崇焕与宦官应坤、副史毕自肃督兵登城拒敌,派兵躲在壕沟内,用大炮击敌。而满桂、世禄、大寿在城外作战,伤亡累累,满桂身中数箭。大清军不久也就引退,派更多兵力攻打锦州,因为天热无法攻下,士兵损伤众多,六月五日也率兵归还,顺势摧毁大、小凌河两座城池。这次战役当时被称为宁锦大捷,满桂、率教立功最多。忠贤于是让他的党羽说崇焕不救锦州是暮年衰弱气象,崇焕于是请求辞职。朝廷内外正争着颂扬忠贤,崇焕没办法,也请求为他建立生祠,最终还是得不到忠贤的欢心。七月朝廷允许他离职,让王之臣接替他做督师兼辽东巡抚,驻兵宁远。等到论功时,文臣武将被晋级荫封者有几百人,忠贤的孙子也封了伯,而崇焕只是升了一级。尚书霍维华不平,上疏请求辞让给自己的荫封,忠贤不允许。
不多久,熹宗逝世,庄烈帝即位,忠贤被诛杀,削了过去冒领军功封赏者的官职。朝廷大臣争着请求召回崇焕,这年十一月,袁崇焕被提升为右都御史,掌管兵部添注左侍郎的事务。崇祯元年(1628)四月,被任命做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管蓟、辽两地军队,兼登、莱、天津的军务,上司敦促他走马上任。七月崇焕入都,先上疏陈述军事。庄烈帝在平台召见他,对他深加慰劳,并向他咨询用兵方略。他说:“用兵方略已经全部写在奏章中了。臣受陛下的特别宠信,希望能给我以便宜行事的权力,估计五年内,全辽可以恢复。”庄烈帝说:“你能收复辽地,我决不吝啬封侯之赏。你努力平息天下的动乱,你的子孙也会享你的福的。”崇焕磕头谢恩。庄烈帝退朝稍事休息的时候,给事中许誉卿向崇焕询问五年内收复辽地策略。崇焕说:“皇上为这事心中焦急,我姑且用这话安慰他罢了。”誉卿说:“皇上英明,你怎能随便回话呢?以后按期责取成功,你怎么办?”崇焕茫然不知所云。一会儿,皇帝出朝,崇焕上奏说:“辽东军事本来就不容易成功。陛下既然交由我来办,我怎么敢因难而推辞?只是在五年内,户部转给军饷,工部供给器械,吏部选派官员,兵部调兵遣将必须朝廷内外事事相互照应,才有可能取得成功。”庄烈帝按他所说,发布诏书告诫了四部大臣。
崇焕又说:“依我的能力,制服全辽的疆土有余,可是统一众人的议论力量就不足了。我一出国门,就踏上了万里征途。朝中忌能妒功的,总是不乏其人。就是他们不能以权力牵制我,也能用意见来打乱我的谋略。”庄烈帝站起来侧耳倾听他的话,告诉他说:“您不必为此忧虑,我自有主张。”大学士刘鸿训等请收回之臣、满桂的尚方宝剑,赐给崇焕,并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力。庄烈帝都一一答应,并赐崇焕酒馔,然后散朝而去。崇焕因为以前熊廷弼、孙承宗都被人诬陷、排挤,不能实现他们的抱负,上书说:“收复辽地的计策,不外乎以前我用辽人守辽土,用辽土养辽人,守为正招,战为奇招,和为旁招的说法。实施之法在于逐步实行而不能求快,在于实实在在而不能务虚。这是我和守边的大臣们所能做到的。至于负责用人的大臣和任用有作为的官员,都由皇上您掌握其关键。怎样才能任而无贰,信而无疑?大概说来驾驭边臣与朝臣的办法不同,军队中可惊可疑的事特别多,皇上只应当看他成败的大局,没必要抓住边臣一言一行的小过错不放。边臣负担的责任重大,对他们的埋怨实在很多。凡是有利于边疆的举动,对将领自己都不利。何况攻敌紧急,敌人也会从中离间大将,所以当边疆守臣实在很难。陛下爱护我信任我,我何必过多疑虑惧怕呢?只是心中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不敢不报告。”庄烈帝以安慰的诏书回答了他,并赐给他蟒玉、银币,他上书辞让蟒玉,没有接受。
这个月,川、湖军队戍守宁远的,因为军饷缺发达四个月之久,起来喧闹,其余的十三个营起来响应他们,把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绑了去,囚禁在城墙上的碉楼里。自肃受重伤,兵备副使郭广刚到,亲自保护自肃,收集抚赏金和不动金二万两用以平息事态,数目不足,又从商人百姓那里借贷五万两给他们,事情才得以解决。自肃上书自行请罪,逃往中左所,自杀而死。崇焕在八月初抵达关防所,听说兵变就骑马前去同郭广密谋,宽恕了带头起事的杨正朝、张思顺,命令逮捕了十五人在街市上杀掉;斩知情不报的中军吴国琦,责问参将彭簪古,罢黜都司左良玉等四人。派正朝、思顺到前线立功赎罪,世荣、涵淳因贪污虐待下属导致事变,也被罢免。只有都司程大乐一营没有跟从兵变,特别为此给予奖励。由此当地才稳定下来。
关外大将四、五人,办起事情往往互相牵制,后来又规定只设二人,由朱梅镇守宁远,大寿仍然驻军锦州。到这个时候朱梅就要卸任了,崇焕请求合宁远、锦州为一镇,大寿仍然驻军锦州,提升中军副将何可刚都督佥事,接替朱梅驻守宁远,改派蓟镇的赵率教驻军关门,关内外只设两员大将。就此事在上疏中极力称赞他们三人的才干,说:“我自许五年内收复,就专靠这三个人了,应当让他们从头到尾辅助我。到时候没有成效,我就亲手杀了他们三个,我自己的命交由司法部门处理吧。”庄烈帝同意了他的意见。崇焕于是留下来镇守宁远。自肃已经死了,崇焕请求停止设巡抚一职。等到登莱巡抚孙国桢免职,崇焕又请求虚其位不再派人。庄烈帝也都回答可以。哈剌慎三十六家过去接受了明朝的安抚和封赏,后来被插汉所逼迫,又因收成不好,有叛改的意向。崇焕召他们在边境上相见,亲自安抚慰问他们,他们都顺服了。二年闰四月评叙春秋两防的战功,崇焕被加封太子太保,赐给蟒衣、银币,并得到荫封子孙锦衣千户的封赏。
崇焕上任一开始,就想杀掉毛文龙,文龙,仁和人。以都司之职率兵援助朝鲜,逗留在辽东一带,辽东失陷后,从海路逃回,乘守备空虚杀死大清镇江的守将,向巡抚王化贞做了报告,没有告诉经略熊廷弼,由此两人开始有了怨恨。当时朝廷里掌权的人正赏识化贞,于是授职文龙为总兵官,逐渐加升到左都督,挂起将军印,赐尚方宝剑,像内地一样在皮岛上设立军镇。皮岛又叫东江,在登、莱沿岸的大海中,全长八十里,不生长草木,远离海岸,靠近北岸,北岸与大清界只相隔八十里的海面,他的东北海就属于朝鲜了。
不过,毛文龙占居的东江,形势虽然足以牵制大清兵,但他本人没有大的谋略,每次征战都失算,每年浪费的军饷无法计算,并且只顾征招商贾,贩卖禁物,名义上在援助朝鲜,实际上是妄出边塞,没有军事的时候就以变卖人参、布匹为职事,有战争,也很少得到过他的功用。工科给事中潘士闻弹劾文龙浪费军饷滥杀俘虏的罪行,尚宝卿董茂忠请求撤了文龙的兵,专门整治山海关、宁远的军队。兵部讨论认为不行。崇焕心里对文龙不高兴,曾上书请求派部臣到文龙处清理粮饷。文龙讨厌有文臣在身边牵制,上书反驳,崇焕很不高兴。等到文龙来拜访时,崇焕按宾客之礼迎接他,文龙又不谦让,崇焕除掉毛文龙的主意更加坚决了。
到了这个时候,崇焕就以阅兵为名,乘船到达双岛,文龙前来会面。崇焕同他设宴饮酒、行乐,每每到半夜才罢,文龙没有觉察崇焕的意思。崇焕同他商量更改营制,设立监司,文龙很不高兴。崇焕用离职返乡劝说他,文龙回答说:“以前有这个意思,但现在只有我了解东部战事,等东部战争完毕,朝鲜衰弱,可以一举而占有。”崇焕更加不高兴,就在六月五日这天邀请文龙来观看将士们射箭,先在山上设了帷帐,命令参将谢尚政等安排身穿铠甲的士兵埋伏在帐外。文龙来后,他手下的士兵不能进帐里来。崇焕说:“我明天出发,海外的事情全寄托在您身上了,请受我一拜。”互相拜见之后,一起登上山来。崇焕问起他随从军官的姓名,多是姓毛的。文龙说:“这些人都是我的孙子。”崇焕笑了,说道:“你们在海外劳苦多日,每月禄米也只有那么一斛,说起来痛心呢,也请受我一拜,大家都为国家尽力。”这些人都叩头道谢。
崇焕就此诘问文龙几桩违令的事情,文龙做了对抗性的辩解。崇焕高声喝斥他,让人扒下他的帽子和袍带,把他捆了起来,文龙仍很倔强。崇焕说:“你有十二条该斩头的大罪,知道吗?按我朝祖宗定下来的制度,大将领兵在外,必须接受文官的监视。你在这边一人专制,军马钱粮都不接受核查,一该杀。大臣的罪没有比欺骗君主更大的,你送上奏章全都蒙骗,杀害投降的士兵和难民,假冒战功,二该杀。大臣没有自己的将领,有则必杀。你上书说在登州驻兵取南京易如反掌,大逆不道,三该杀。每年饷银几十万,不发给士兵,每月只散发三斗半米,侵占军粮,四该杀。擅自在皮岛开设马市,私自和外国人来往,五该杀。部将几千人都冒称是你的同姓,副将以下都随意发给布帛上千匹,走卒、轿夫都穿着品官官服和袍带,六该杀。从宁远返回途中,劫掠商船,自己做了盗贼,七该杀。强娶民间女子,不知法纪,部下效仿,使得百姓不安于家,八该杀。驱使难民远远去帮你盗窃人参,不听从的就被饿死,岛上白骨累累,九该杀。用车送金子到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并在岛上雕塑他加冕冠的肖像,十该杀。铁山一战败北,丧师不计其数,却掩败为功,十一该杀。设镇八年,不能收复一寸土地,坐地观望,姑息养敌,十二该杀。”宣布完后,文龙丧魂失魄,说不出话来,只是叩头请免他一死。崇焕召他的部将来说:“文龙这样的罪状,该不该杀他?”大家都怕得唯唯诺诺,谁敢反对?中间有称道文龙数年劳苦的,崇焕训斥说:“文龙本是一个平民百姓罢了,官做得最高,全家都得以荫封,足够报他的辛劳了,他怎么就这样悖乱违逆呢!”接着就磕头请求皇帝的旨意说:“我今天杀文龙以整顿军纪。将领中间有和文龙一样的,都要杀了他们。我不能成功的话,请皇上也像杀文龙一样杀了我。”于是取下尚方宝剑在帐前把文龙的头砍了下来。出来告诉他的将士们说:“只杀文龙一个人,其他人都没有罪。”
这时候,文龙麾下凶猛强悍的官兵有数万人,都怕崇焕的威风,没有一个敢乱动的。崇焕命人用棺材埋了文龙。第二天,用肉酒等祭品祭奠他说:“昨天杀你,是朝廷的法律;今天我祭奠你,是出于同僚、友人的感情。”并为他落下了泪。接着分拨文龙的士兵二万八千人为四协,任用文龙的儿子承祚、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光祚为首领。收回文龙的敕印、尚方宝剑,令继盛代他掌管。又犒劳军士,传檄安抚各岛人民,全部废除了文龙的苛政。回到镇上以后,把文龙一事上书报告皇帝,末尾说:“文龙作为大将,不是我可以擅自诛杀的,所以我谨席橐待罪。”当时是崇祯二年(1624)五月。庄烈帝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但想到文龙既已死去,当时又靠着崇焕,所以就以赞扬的态度下诏书褒奖他。不久又传旨公开文龙的罪行,用以稳定崇焕的心;文龙埋伏在京城的爪牙,也命令法司加以搜捕。崇焕又上书说:“文龙一介匹夫,不守法竟至于这种程度,是因为海外便于作乱。他的部队连老带幼一起算有四万七千人,假称十万,并且中间有很多百姓,兵还不到两万,擅自设将领千人。现在不便于再设总帅,就以继盛代行其事,这样算来是方便的。”庄烈帝回答可以。
崇焕虽然杀了文龙,怕他的部下发动兵变,所以增加饷钱至十八万两银子。然而岛上的兵失去主帅后,渐渐地散了心,越发不可征用了。以后直至有背叛投敌的。崇焕上书说:“东江一镇,想牵制敌人还必须借助它。今定为两协,马军十营,步军五营,每年需饷银四十二万两,米十三万六千石。”庄烈帝因为兵减少粮饷增加很有点情绪,因为崇焕,就特别地按他的请求办了。
崇焕在辽东,和率教、大寿、可刚等确定兵制,渐渐推行到登、莱、天津,等到确定东江兵制以后,合计四镇兵共十五万三千有余,马匹八万一千有余,每年耗费饷银四百八十余万两,比过去减少了一百二十万。庄烈帝很赞赏他。
文龙死后才三个月,大清兵数十万分路进入龙井关、大安口。崇焕听说了,就督领大寿、可刚等去守卫。于十一月十日抵达蓟州,经过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等城市,都留下队伍防守,庄烈帝听说他到了,很高兴,用温和的诏书赞扬、鼓励他,颁发公款犒赏将士,并命令他统帅各路援军。不久听说率教战死,遵化、三屯营都被攻下,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自杀,大清兵越过蓟州向西去了。崇焕怕了,火速领兵入关保护北京,在广渠门外扎营。庄烈帝立刻召见他,慰劳了他一番,向他讯问战守策略,赐他御用的食品和貂裘。崇焕由于兵马疲惫,请允许进城中来休息,庄烈帝不同意,崇焕出去与清兵大战,互有杀伤。
当时大清兵所由进入的隘口是蓟辽总理刘策管辖的,崇焕听说事变就不远千里前来解救,所以自认为有功无罪。然而都城的人们突然遭到兵乱,怨言诽谤纷纷而起,说崇焕拥兵纵敌。朝廷大臣因为以前崇焕和大清军有过议和,诬蔑他引来敌人想逼朝廷议和,将要订立城下之盟。庄烈帝听了一些这样的话,心中不能不迷惑。恰好大清军又设了离间计,说崇焕和我们有秘密的和约,让他们所抓获的宦官知道后,又故意让他逃走。那宦官跑去告诉庄烈帝,庄烈帝深信不疑。十二月十五日又一次召崇焕问话时,就把他绑了下到京师的狱里。大寿当时在旁边,浑身哆嗦,不知所措,出来以后就带兵叛逃而去。大寿过去曾经有罪,孙承宗要杀他的时候,爱惜他的才能,就秘密地要崇焕解救他。大寿因此感激崇焕,怕被一齐杀了,就叛逃了。庄烈帝拿崇焕在监狱中亲手写的信,派人前往召大寿回来,他才归顺。
崇焕在朝廷时,曾和大学士钱龙锡谈话中间略略说到想杀毛文龙一事。等崇焕想和大清兵和议时,龙锡曾写信制止他。龙锡过去曾主管确定魏忠贤的逆案,忠贤的残余党羽王永光、高捷、袁弘勋、史翲等人策划制造大案,就以擅自主张议和、独断专杀大帅等事作为他们两个人的罪行,高捷首先上书竭力攻击,史翲、弘勋继之于后,一心想连龙锡一齐杀掉。法司定了崇焕谋叛的罪名,龙锡也定死罪。三年(1630)八月就把崇焕在街市上车裂而死。他的兄弟妻子都被流放三千里,并抄没了他的家。崇焕没有儿子,家中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天下人都以为他死得冤屈。
崇焕被捕入狱后,大寿奔逃大清军去了。武经略满桂因为被催促甚急,与大清兵战斗,终于战死,这时离崇焕下狱才半个月时间。当初崇焕妄自杀了文龙,至此庄烈帝又误杀了崇焕。自从崇焕死后,边疆的战事更加无人可靠了,明朝灭亡的征兆也已决定无疑了。
杨镐(李维翰 周永春) 袁应泰(薛国用) 熊廷弼(王化贞) 袁崇焕(毛文龙) 赵光抃(范志完)
杨镐,商丘人。万历八年进士。历知南昌、蠡二县。入为御史,坐事调大理评事。再迁山东参议,分守辽海道。尝偕大帅董一元雪夜度墨山,袭蒙古炒花帐,大获。进副使。垦荒田百三十余顷,岁积粟万八千余石。进参政。
二十五年春,偕副将李如梅出塞,失部将十人,士卒百六十余人。会朝鲜再用兵,命免镐罪,擢右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镐未至,先奏陈十事,请令朝鲜官民输粟得增秩、授官、赎罪,及乡吏奴丁免役,大氐皆苟且之事。又以朝鲜君臣隐藏储蓄不饷军,劾奏其罪。由是朝鲜多怨。
当是时,倭将行长、清正等已入据南原、全州,引兵犯全罗、庆尚,逼王京,锐甚。赖沈惟敬就擒,乡导乃绝。而朝鲜兵燹之余,千里萧条,贼掠无所得,故但积粟全罗,为久留计,而中国兵亦渐集。九月朔,镐始抵王京。会副将解生等屡挫贼,朝鲜军亦数有功,倭乃退屯蔚山。十二月,镐会总督邢玠、提督麻贵议进兵方略,分四万人为三协,副将高策将中军,李如梅将左,李芳春、解生将右,合攻蔚山。先以少兵尝贼,贼出战,大败,悉奔据岛山,结三栅城外以自固。镐官辽东时,与如梅深相得。及是,游击陈寅连破贼二栅,第三栅垂拔矣,镐以如梅未至,不欲寅功出其上,遽鸣金收军。贼乃闭城不出,坚守以待援。官兵四面围之,地泥淖,且时际穷冬,风雪裂肤,士无固志。贼日夜发炮,用药煮弹,遇者辄死,官兵攻围十日不能下。贼知官兵懈,诡乞降以缓之。明年正月二日,行长救兵骤至。镐大惧,狼狈先奔,诸军继之。贼前袭击,死者无算。副将吴惟忠、游击茅国器断后,贼乃还,辎重多丧失。
是役也,谋之经年,倾海内全力,合朝鲜通国之众,委弃于一旦,举朝嗟恨。镐既奔,挈贵奔趋庆州,惧贼乘袭,尽撤兵还王京,与总督玠诡以捷闻。诸营上军籍,士卒死亡殆二万,镐大怒,屏不奏,止称百余人。镐遭父丧,诏夺情视事。御史汪先岸尝劾其他罪,阁臣庇之,拟旨褒美,旨久不下。赞画主事丁应泰闻镐败,诣镐咨后计。镐示以张位、沈一贯手书,并所拟未下旨,扬扬诩功伐。应泰愤,抗疏尽列败状,言镐当罪者二十八、可羞者十,并劾位、一贯扶同作奸。帝震怒,欲行法。首辅赵志皋营救,乃罢镐,令听勘,以天津巡抚万世德代之。已,东征事竣,给事中杨应文叙镐功,诏许复用。
三十八年,起抚辽东。袭炒花于镇安,破之,御史田生金劾其开衅。时辽左多事,镐力荐李如梅,请复用为大将,为给事中麻僖、御史杨州鹤所劾。镐疏辨乞休,帝不问,镐竟引去。
四十六年四月,我大清兵起,破抚顺,守将王命印死之。辽东巡抚李维翰趣总兵官张承允往援,与副总兵颇廷相等俱战殁,远近大震。廷议镐熟谙辽事,起兵部右侍郎往经略。既至,申明纪律,征四方兵,图大举。至七月,大清兵由鸦鹘关克清河,副将邹储贤战死。诏赐镐尚方剑,得斩总兵以下官,乃斩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军中。其冬,四方援兵大集,遂议进师。时蚩尤旗长竟天,彗见东方,星陨地震,识者以为败征。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皆以师久饷匮,发红旗,日趣镐进兵。
明年正月,镐乃会总督汪可受、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等定议,以二月十有一日誓师,二十一日出塞。兵分四道:总兵官马林出开原攻北,杜松出抚顺攻西,李如柏从鸦鹘关出趋清河攻南,东南则以刘綎出宽奠,由凉马佃捣后,而以朝鲜兵助之。号大兵四十七万,期三月二日会二道关并进。天大雪,兵不前,师期泄。松欲立首功,先期渡浑河,进至二道关,伏发,军尽覆。林统开原兵从三岔口出,闻松败,结营自固。大清兵乘高奋击,林不支,遂大败,遁去。镐闻,急檄止如柏、綎两军,如柏遂不进。綎已深入三百里,至深河,大清兵击之而不动。已,乃张松旗帜,被其衣甲,绐綎。既入营,营中大乱,綎力战死。惟如柏军获全。文武将吏前后死者三百一十余人,军士四万五千八百余人,亡失马驼甲仗无算。败书闻,京师大震。御史杨鹤疏劾之,不报。无何,开原、铁岭又相继失。言官交章劾镐,逮下诏狱,论死。崇祯二年伏法。
李维翰,睢州人。万历四十四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辽三面受敌,无岁不用兵,自税使高淮朘削十余年,军民益困。而先后抚臣皆庸才,玩悽苟岁月。天子又置万几不理,边臣呼吁,漠然不闻,致辽事大坏。及张承允覆没,维翰犹获善归。至天启初,始下吏论死。
周永春,金乡人。官礼科都给事中。齐党方炽,永春与亓诗教为之魁。寻由太常少卿擢右佥都御史,代维翰为巡抚。值丧败之后,佐经略调度军食,拮据劳瘁。越二年,罢归。天启初,言官追论开原失陷罪,遣戍。
袁应泰,字大来,凤翔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临漳知县。筑长堤四十余里,捍御漳水。调繁河内,穿太行山,引沁水,成二十五堰,溉田数万顷,邻邑皆享其利。河决朱旺,役夫多死者。应泰设席为庐,饮食作止有度,民欢然趋事,治行冠两河。
迁工部主事,历兵部武选郎中。汰遣假冒世职数百人。迁淮徐兵备参议。山东大饥,设粥厂哺流民,缮城浚濠,修先圣庙,饥者尽得食。更搜额外税及漕折马价数万金,先后发振。户部劾其擅移官廪,时已迁副使,遂移疾归。
久之,起河南右参政,以按察使治兵永平。辽事方棘,应泰练兵缮甲,修亭障,饬楼橹,关外所需刍茭、火药之属呼吸立应。经略熊廷弼深赖焉。
泰昌元年九月,擢右佥都御史,代周永春巡抚辽东。逾月,擢兵部右侍郎兼前职,代廷弼为经略,而以薛国用为巡抚。应泰受事,即刑白马祀神,誓以身委辽。疏言:“臣愿与辽相终始,更愿文武诸臣无怀二心,与臣相终始。有托故谢事者,罪无赦。”熹宗优诏褒答,赐尚方剑。乃戮贪将何光先,汰大将李光荣以下十余人,遂谋进取抚顺。议用兵十八万,大将十人,上奏陈方略。
应泰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廷弼在边,持法严,部伍整肃,应泰以宽矫之,多所更易。而是时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乞食。应泰言:“我不急救,则彼必归敌,是益之兵也。”乃下令招降。于是归者日众,处之辽、沈二城,优其月廪,与民杂居,潜行淫掠,居民苦之。议者言收降过多,或阴为敌用,或敌杂间谍其中为内应,祸且叵测。应泰方自诩得计,将藉以抗大清兵。会三岔儿之战,降人为前锋,阵死者二十余人,应泰遂用以释群议。
明年,天启改元,三月十有二日,我大清兵来攻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出城力战,败还。明日,降人果内应,城遂破,二将战死。总兵官陈策、童仲揆等赴援,亦战死。应泰乃撤奉集、威宁诸军,并力守辽阳,引水注濠,沿濠列火器,兵环四面守。十有九日,大清兵临城。应泰身督总兵官侯世禄、李秉诚、梁仲善、姜弼、朱万良出城五里迎战,军败多死。其夕,应泰宿营中,不入城。明日,大清兵掘城西闸以泄濠水,分兵塞城东水口,击败诸将兵,遂渡濠,大呼而进。鏖战良久,骑来者益众,诸将兵俱败,望城奔,杀溺死者无算。应泰乃入城,与巡按御史张铨等分陴固守。诸监司高出、牛维曜、胡嘉栋及督饷郎中傅国并逾城遁,人心离沮。又明日,攻城急,应泰督诸军列楯大战,又败。薄暮,谯楼火,大清兵从小西门入,城中大乱,民家多启扉张炬以待,妇女示盛饰迎门,或言降人导之也。应泰居城楼,知事不济,太息谓铨曰:“公无守城责,宜急去,吾死于此。”遂佩剑印自缢死。妇弟姚居秀从之。仆唐世明凭尸大恸,纵火焚楼死。事闻,赠兵部尚书,予祭葬,官其一子。
国用,洛南人。历官山东右参政,分守辽海道,以右佥都御史代应泰巡抚辽东。应泰死,廷议将起廷弼,道远未至,乃进国用兵部右侍郎,代应泰为经略。历官醇谨,久于辽,日夜忧战守备。会大清兵不至,得安其位。无何请告,竟卒于官。
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人。万历二十五年举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授保定推官,擢御史。
三十六年,巡按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弃宽奠新疆八百里,徙编民六万家于内地。已,论功受赏,给事中宋一韩论之。下廷弼覆勘,具得弃地驱民状,劾两人罪,及先任按臣何尔健、康丕扬党庇。疏竟不下。时有诏兴屯,廷弼言辽多旷土,岁于额军八万中以三分屯种,可得粟百三十万石。帝优诏褒美,命推行于诸边。边将好捣巢,辄生衅端。廷弼言防边以守为上,缮垣建堡,有十五利,奏行之。岁大旱,廷弼行部金州,祷城隍神,约七日雨,不雨毁其庙。及至广宁,逾三日,大书白牌,封剑,使使往斩之。未至,风雷大作,雨如注,辽人以为神。在辽数年,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风纪大振。
督学南畿,严明有声。以杖死诸生事,与巡按御史荆养乔相讦奏。养乔投劾去,廷弼亦听勘归。
四十七年,杨镐既丧师,廷议以廷弼熟边事,起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旋擢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镐经略。未出京,开原失,廷弼上言:“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敌未破开原时,北关、朝鲜犹足为腹背患。今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遣一介使,朝鲜不敢不从。既无腹背忧,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沈何可守也?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疏入,悉报允,且赐尚方剑重其权。甫出关,铁岭复失,沈阳及诸城堡军民一时尽窜,辽阳汹汹。廷弼兼程进,遇逃者,谕令归。斩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以祭死节士。诛贪将陈伦,劾罢总兵官李如桢,以李怀信代。督军士造战车,治火器,浚濠缮城,为守御计。令严法行,数月守备大固。乃上方略,请集兵十八万,分布叆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诸要口,首尾相应,小警自为堵御,大敌互为应援。更挑精悍者为游徼,乘间掠零骑,扰耕牧,更番迭出,使敌疲于奔命,然后相机进剿。疏入,帝从之。
廷弼之初抵辽也,令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惮不肯行。继命佥事阎鸣泰,至虎皮驿恸哭而返。廷弼乃躬自巡历,自虎皮驿抵沈阳,复乘雪夜赴抚顺。总兵贺世贤以近敌沮之,廷弼曰:“冰雪满地,敌不料我来。”鼓吹入。时兵燹后,数百里无人迹,廷弼祭诸死事者而哭之。遂耀兵奉集,相度形势而还,所至招流移,缮守具,分置士马,由是人心复固。
廷弼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自按辽即持守边议,至是主守御益坚。然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明年五月,我大清兵略地花岭。六月,略王大人屯。八月,略蒲河。将士失亡七百余人,诸将世贤等亦有斩获功。而给事中姚宗文腾谤于朝,廷弼遂不安其位。宗文者,故户科给事中,丁忧归。还朝,欲补官,而吏部题请诸疏率数年不下,宗文患之。假招徕西部名,属当事荐己。疏屡上,不得命。宗文计穷,致书廷弼,令代请。廷弼不从,宗文由是怨。后夤缘复吏科,阅视辽东士马,与廷弼议多不合。辽东人刘国缙先为御史,坐大计谪官。辽事起,廷议用辽人,遂以兵部主事赞画军务。国缙主募辽人为兵,所募万七千余人,逃亡过半。廷弼闻于朝,国缙亦怨。廷弼为御史时,与国缙、宗文同在言路,意气相得,并以排东林、攻道学为事。国缙辈以故意望廷弼,廷弼不能如前,益相失。宗文故出国缙门下,两人益相比,而倾廷弼。及宗文归,疏陈辽土日蹙,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且曰:“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亲附,刑威有时穷,工作无时止。”复鼓其同类攻击,欲必去之。御史顾慥首劾廷弼出关逾年,漫无定画;蒲河失守,匿不上闻;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剑逞志作威。
当是时,光宗崩,熹宗初立,朝端方多事,而封疆议起。御史冯三元劾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谓不罢,辽必不保。诏下廷议。廷弼愤,抗疏极辨,且求罢。而御史张修德复劾其破坏辽阳。廷弼益愤,再疏自明,云“辽已转危为安,臣且之生致死。”遂缴还尚方剑,力求罢斥。给事中魏应嘉复劾之。朝议允廷弼去,以袁应泰代。廷弼乃上疏求勘,言:“辽师覆没,臣始驱羸卒数千,踉跄出关,至杏山,而铁岭又失。廷臣咸谓辽必亡,而今且地方安堵,举朝帖席。此非不操练、不部署者所能致也。若谓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诚臣之罪。然求此于今日,亦岂易言。令箭催而张帅殒命,马上催而三路丧师,臣何敢复蹈前轨?”三元、应嘉、修德等复连章极论,廷弼即请三人往勘。帝从之。御史吴应奇、给事中杨涟等力言不可,乃改命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往。廷弼复上疏曰:“臣蒙恩回籍听勘,行矣。但台省责臣以破坏之辽遗他人,臣不得不一一陈之于上。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自有辽难以来,用武将,用文吏,何非台省所建白,何尝有一效。疆场事,当听疆场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然怒哉!”及童蒙还奏,备陈廷弼功状,末言:“臣入辽时,士民垂泣而道,谓数十万生灵皆廷弼一人所留,其罪何可轻议?独是廷弼受知最深,蒲河之役,敌攻沈阳,策马趋救,何其壮也?及见官兵驽弱,遽尔乞骸以归,将置君恩何地?廷弼功在存辽,微劳虽有可纪;罪在负君,大义实无所逃。此则罪浮于功者矣。”帝以廷弼力保危城,仍议起用。
天启元年,沈阳破,应泰死,廷臣复思廷弼。给事中郭巩力诋之,并及阁臣刘一燝。及辽阳破,河西军民尽奔,自塔山至闾阳二百馀里,烟火断绝,京师大震。一燝曰:“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御史江秉谦追言廷弼保守危辽功,兼以排挤劳臣为巩罪。帝乃治前劾廷弼者,贬三元、修德、应嘉、巩三秩,除宗文名。御史刘廷宣救之,亦被斥。乃复诏起廷弼于家,而擢王化贞为巡抚。
化贞,诸城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历右参议,分守广宁。蒙古炒花诸部长乘机窥塞下,化贞抚之,皆不敢动。朱童蒙勘事还,极言化贞得西人心,勿轻调,隳抚事。化贞亦言辽事将坏,惟发帑金百万,亟款西人,则敌顾忌不敢深入。会辽、沈相继亡,廷议将起廷弼,御史方震孺请加化贞秩,便宜从事,令与薛国用同守河西。乃进化贞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广宁城在山隈,登山可俯瞰城内,恃三岔河为阻,而三岔之黄泥洼又水浅可涉。广宁止孱卒千,化贞招集散亡,复得万余人,激厉士民,联络西部,人心稍定。辽阳初失,远近震惊,谓河西必不能保。化贞提弱卒,守孤城,气不慑,时望赫然。中朝亦谓其才足倚,悉以河西事付之。而化贞又以登莱、天津兵可不设,诸镇入卫兵可止。当事益信其有才,所奏请辄报可。时金、复诸卫军民及东山矿徒,多结砦自固,以待官军,其逃入朝鲜者,亦不下二万。化贞请鼓舞诸人,优以爵禄,俾自奋于功名,诏谕朝鲜,褒以忠义,勉之同仇。帝亦从之。
至六月,廷弼入朝,首请免言官贬谪,帝不可。乃建三方布置策:广宁用马步列垒河上,以形势格之,缀敌全力;天津、登、莱各置舟师,乘虚入南卫,动摇其人心,敌必内顾,而辽阳可复。于是登、莱议设巡抚如天津,以陶朗先为之;而山海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一事权。遂进廷弼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驻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廷弼因请尚方剑,请调兵二十余万,以兵马、刍糗、器械之属责成户、兵、工三部。白监军道臣高出、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无罪,请复官任事。议用辽人故赞画主事刘国缙为登莱招练副使,夔州同知佟卜年为登莱监军佥事,故临洮推官洪敷教为职方主事,军前赞画,用收拾辽人心,并报允。七月,廷弼将启行,帝特赐麒麟服一,彩币四,宴之郊外,命文武大臣陪饯,异数也。又以京营选锋五千护廷弼行。
先是,袁应泰死,薛国用代为经略,病不任事。化贞乃部署诸将,沿河设六营,营置参将一人,守备二人,画地分守;西平、镇武、柳河、盘山诸要害,各置戍设防。议即上,廷弼不谓然,疏言:“河窄难恃,堡小难容,今日但宜固守广宁。若驻兵河上,兵分则力弱,敌轻骑潜渡,直攻一营,力必不支。一营溃,则诸营俱溃,西平诸戍亦不能守。河上止宜置游徼兵,更番出入,示敌不测,不宜屯聚一处,为敌所乘。自河抵广宁,止宜多置烽堠;西平诸处止宜稍置戍兵,为传烽哨探之用。而大兵悉聚广宁,相度城外形势,掎角立营,深垒高栅以俟。盖辽阳去广宁三百六十里,非敌骑一日能到,有声息,我必预知。断不宜分兵防河,先为自弱之计也。”疏上,优旨褒答。会御史方震孺亦言防河六不足恃,议乃寝。而化贞以计不行,愠甚,尽委军事于廷弼。廷弼乃请申谕化贞,不得藉口节制,坐失事机。先是,四方援辽之师,化贞悉改为“平辽”,辽人多不悦。廷弼言:“辽人未叛,乞改为‘平东’或‘征东’,以慰其心。”自是化贞与廷弼有隙,而经、抚不和之议起矣。
八月朔,廷弼言:“三方建置,须联络朝鲜。请亟发敕使往劳彼国君臣,俾尽发八道之师,连营江上,助我声势。又发诏书悯恤辽人之避难彼国者,招集团练,别为一军,与朝鲜军合势。而我使臣即权驻义州,控制联络,俾与登、莱声息相通,于事有济。更宜发银六万两,分犒朝鲜及辽人,而臣给与空名札付百道,俾承制拜除。其东山矿徒能结聚千人者,即署都司;五百人者,署守备。将一呼立应,而一二万劲兵可立致也。”因荐监军副使梁之垣生长海滨,习朝鲜事,可充命使。帝立从之,且命如行人奉使故事,赐一品服以宠其行。之垣乃列上重事权、定职掌八事,帝亦报可。
之垣方与所司议兵饷,而化贞所遣都司毛文龙已袭取镇江,奏捷。举朝大喜,亟命登、莱、天津发水师二万应文龙,化贞督广宁兵四万进据河上,合蒙古军乘机进取,而廷弼居中节制。命既下,经、抚、各镇互观望,兵不果进。顷之,化贞备陈东西情形,言:“敌弃辽阳不守,河东失陷将士日夜望官军至,即执敌将以降。而西部虎墩兔、炒花咸愿助兵。敌兵守海州不过二千,河上止辽卒三千,若潜师夜袭,势在必克。敌南防者闻而北归,我据险以击其惰,可尽也。”兵部尚书张鹤鸣以为然,奏言时不可失。御史徐卿伯复趣之,请令廷弼进驻广宁,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会化贞复驰奏:“敌因官军收复镇江,遂驱掠四卫屯民。屯民据铁山死守,伤敌三四千人,敌围之益急。急宜赴救。”于是兵部愈促进师。化贞即以是月渡河。廷弼不得已出关,次右屯,而驰奏海州取易守难,不宜轻举。化贞卒无功而还。
化贞为人騃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文武将吏进谏悉不入,与廷弼尤牴牾。妄意降敌者李永芳为内应,信西部言,谓虎墩兔助兵四十万,遂欲以不战取全胜。一切士马、甲仗、糗粮、营垒俱置不问,务为大言罔中朝。尚书鹤鸣深信之,所请无不允,以故廷弼不得行其志。广宁有兵十四万,而廷弼关上无一卒,徒拥经略虚号而已。延绥入卫兵不堪用,廷弼请罪其帅杜文焕,鹤鸣议宽之;廷弼请用卜年,鹤鸣上驳议;廷弼奏遣之垣,鹤鸣故稽其饷。两人遂相怨,事事龃龉。而廷弼亦褊浅刚愎,有触必发,盛气相加,朝士多厌恶之。
毛文龙镇江之捷,化贞自谓发踪奇功。廷弼言:“三方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致敌恨辽人,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目为奇功,乃奇祸耳!”贻书京师,力诋化贞。朝士方以镇江为奇捷,闻其言,亦多不服。廷弼又显诋鹤鸣,谓:“臣既任经略,四方援军宜听臣调遣,乃鹤鸣径自发戍,不令臣知。七月中,臣咨部问调军之数,经今两月,置不答。臣有经略名,无其实,辽左事惟枢臣与抚臣共为之。”鹤鸣益恨。至九月,化贞犹言虎墩兔兵四十万且至,请速济师。廷弼言:“抚臣恃西部,欲以不战为战计。西部与我,进不同进,彼入北道,我入南道,相距二百余里,敌分兵来应,亦须我自撑拒。臣未敢轻视敌人,谓可不战胜也。臣初议三方布置,必使兵马、器械、舟车、刍茭无一不备,而后克期齐举,进足战,退亦足以守。今临事中乱,虽枢臣主谋于中,抚臣决策于外,卜一举成功,而臣犹有万一不必然之虑也。”既而西部竟不至,化贞兵亦不敢进。
廷弼既与化贞隙,中朝右化贞者多诋廷弼。给事中杨道寅谓出、嘉栋不宜用。御史徐景濂极誉化贞,刺廷弼,诋之垣逍遥故乡,不称任使。御史苏琰则言廷弼宜驻广宁,不当远驻山海,因言登、莱水师无所用。廷弼怒,抗疏力诋三人。帝皆无所问。而帝于讲筵忽问:“卜年系叛族,何擢佥事?国缙数经论列,何起用?嘉栋立功赎罪,何在天津?”廷弼知左右谮之,抗疏辨,语颇愤激。
是时,廷弼主守,谓辽人不可用,西部不可恃,永芳不可信,广宁多间谍可虞。化贞一切反之,绝口不言守,谓我一渡河,河东人必内应,且腾书中朝,言仲秋之月,可高枕而听捷音。识者知其必偾事,以疆场事重,无敢言其短者。
至十月,冰合,广宁人谓大清兵必渡河,纷然思窜。化贞乃与震孺计,分兵守镇武、西平、闾阳、镇宁诸城堡,而以大军守广宁。鹤鸣亦以广宁可虑,请敕廷弼出关。廷弼上言:“枢臣第知经略一出,足镇人心;不知徒手之经略一出,其动摇人心更甚。且臣驻广宁,化贞驻何地?鹤鸣责经、抚协心同力,而枢臣与经臣独不当协心同力乎?为今日计,惟枢部俯同于臣,臣始得为陛下任东方事也。”其言甚切至,鹤鸣益不悦。廷弼乃复出关,至右屯,议以重兵内护广宁,外扼镇武、闾阳,乃令刘渠以二万人守镇武,祁秉忠以万人守闾阳。又令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复申令曰:“敌来,越镇武一步者,文武将吏诛无赦。敌至广宁而镇武、闾阳不夹攻,掠右屯饷道而三路不救援者,亦如之。”部署甫定,化贞又信谍者言,遽发兵袭海州,旋亦引退。廷弼乃上言:“抚臣之进,及今而五矣。八、九月间屡进屡止,犹未有疏请也。若十月二十五日之役,则拜疏辄行者也,臣疾趋出关,而抚臣归矣。西平之会,相与协心议守,掎角设营,而进兵之书又以晦日至矣。抚臣以十一月二日赴镇武,臣即以次日赴杜家屯,比至中途,而军马又遣还矣。初五日,抚臣又欲以轻兵袭牛庄,夺马圈守之,为明年进兵门户。时马圈无一敌兵,即得牛庄,我不能守,敌何损,我何益?会将吏力持不可,抚臣亦怏怏回矣。兵屡进屡退,敌已窥尽伎俩,而臣之虚名亦以轻出而损。愿陛下明谕抚臣,慎重举止,毋为敌人所笑。”化贞见疏不悦,驰奏辨。且曰:“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臣不敢贪天功,但厚赉从征将士,辽民赐复十年,海内得免加派,臣愿足矣。即有不称,亦必杀伤相当,敌不复振,保不为河西忧。”因请便宜行事。
时叶向高复当国,化贞座主也,颇右之。廷臣惟太仆少卿何乔远言宜专守广宁,御史夏之令言蒙古不可信,款赏无益,给事中赵时用言永芳必不可信,与廷弼合。余多右化贞,令毋受廷弼节制。而给事中李精白欲授化贞尚方剑,得便宜操纵。孙杰劾一燝以用出、嘉栋、卜年为罪,而言廷弼不宜驻关内。廷弼愤,上言:“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而适遘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以相困?”又言:“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斗,恃有阁臣。臣今无望矣。”帝以两臣争言,遣兵部堂官及给事中各一人往谕,抗违不遵者治罪。命既下,廷臣言遣官不便,乃下廷臣集议。
初,廷弼之出关也,化贞虑夺己兵权,佯以兵事委廷弼。廷弼上言:“臣奉命控扼山海,非广宁所得私。抚臣不宜卸责于臣。”会震孺奏经、抚不和,中有化贞心慵意懒语,廷弼据以刺化贞,化贞益不悦。及化贞请一举荡平,廷弼乃言:“宜如抚臣约,亟罢臣以鼓士气。”当是时,中外举知经、抚不和,必误疆事,章日上。而鹤鸣笃信化贞,遂欲去廷弼。二年正月,员外郎徐大化希指劾廷弼大言罩世,嫉能妒功,不去必坏辽事。疏并下部,鹤鸣乃集廷臣大议。议撤廷弼者数人,余多请分任责成。鹤鸣独言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宜赐化贞尚方剑,专委以广宁,而撤廷弼他用。议上,帝不从,责吏、兵二部再奏。会大清兵逼西平,遂罢议,仍兼任二臣,责以功罪一体。
无何,西平围急。化贞信中军孙得功计,尽发广宁兵,畀得功及祖大寿往会秉忠进战。廷弼亦驰檄渠撤营赴援。二十二日,遇大清兵平阳桥。锋始交,得功及参将鲍承先等先奔,镇武、闾阳兵遂大溃,渠、秉忠战没沙岭,大寿走觉华岛。西平守将一贯待援不至,与参将黑云鹤亦战殁。廷弼已离右屯,次闾阳。参议邢慎言劝急救广宁,为佥事韩初命所沮,遂退还。时大清兵顿沙岭不进。化贞素任得功为腹心,而得功潜降于大清,欲生缚化贞以为功,讹言敌已薄城。城中大乱奔走,参政高邦佐禁之不能止。化贞方阖署理军书,不知也。参将江朝栋排闼入,化贞怒呵之,朝栋大呼曰:“事急矣,请公速走。”化贞莫知所为。朝栋掖之出上马,二仆人徒步从,遂弃广宁,踉跄走,与廷弼遇大凌河。化贞哭,廷弼微笑曰:“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化贞惭,议守宁远及前屯。廷弼曰:“嘻,已晚,惟护溃民入关可耳。”乃以己所将五千人授化贞为殿,尽焚积聚。二十六日,偕初命护溃民入关。化贞、出、嘉栋先后入,独邦佐自经死。得功率广宁叛将迎大清兵入广宁,化贞逃已两日矣。大清兵追逐化贞等二百里,不得食,乃还。报至,京师大震,鹤鸣恐,自请视师。
二月逮化贞,罢廷弼听勘。四月,刑部尚书王纪、左都御史邹元标、大理寺卿周应秋等奏上狱词,廷弼、化贞并论死。后当行刑,廷弼令汪文言贿内廷四万金祈缓,既而背之。魏忠贤大恨,誓速斩廷弼。及杨涟等下狱,诬以受廷弼贿,甚其罪。已,逻者获市人蒋应旸,谓与廷弼子出入禁狱,阴谋叵测。忠贤愈欲速杀廷弼,其党门克新、郭兴治、石三畏、卓迈等遂希指趣之。会冯铨亦憾廷弼,与顾秉谦等侍讲筵,出市刊《辽东传》谮于帝曰:“此廷弼所作,希脱罪耳。”帝怒,遂以五年八月弃市,传首九边。已,御史梁梦环谓廷弼侵盗军资十七万。御史刘徽谓廷弼家资百万,宜籍以佐军。忠贤即矫旨严追,罄赀不足,姻族家俱破。江夏知县王尔玉责廷弼子貂裘珍玩,不获,将挞之。其长子兆珪自刭死,兆珪母称冤。尔玉去其两婢衣,挞之四十。远近莫不嗟愤。
崇祯元年,诏免追赃。其秋,工部主事徐尔一讼廷弼冤,曰:
廷弼以失陷封疆,至传首陈尸,籍产追赃。而臣考当年,第觉其罪无足据,而劳有足矜也。广宁兵十三万,粮数百万,尽属化贞,廷弼止援辽兵五千人,驻右屯,距广宁四十里耳。化贞忽同三四百万辽民一时尽溃,廷弼五千人,不同溃足矣,尚望其屹然坚壁哉!廷弼罪安在?化贞仗西部,廷弼云“必不足仗”;化贞信李永芳内附,廷弼云“必不足信”。无一事不力争,无一言不奇中。廷弼罪安在?且屡疏争各镇节制不行,屡疏争原派兵马不与。徒拥虚器,抱空名,廷弼罪安在?唐郭子仪、李光弼与九节度师同溃,自应收溃兵扼河阳桥,无再往河阳坐待思明缚去之理。今计广宁西,止关上一门限,不趣扼关门何待?史称慕容垂一军三万独全,亦无再驻淝水与晋人决战之理。廷弼能令五千人不散,至大凌河付与化贞,事政相类,宁得与化贞同日道乎!所谓劳有足矜者:当三路同时陷没,开、铁、北关相继奔溃,廷弼经理不及一年,俄进筑奉集、沈阳,俄进屯虎皮驿,俄迎扼敌兵于横河上,于辽阳城下凿河列栅埋炮,屹然树金汤。令得竟所施,何至举榆口关外拱手授人!而今俱抹摋不论,乃其所由必死则有故矣。其才既笼盖一时,其气又陵厉一世,揭辩纷纷,致撄众怒,共起杀机,是则所由必杀其躯之道耳。当廷弼被勘被逮之时,天日辄为无光,足明其冤。乞赐昭雪,为劳臣劝。
不从。明年五月,大学士韩爌等言:
廷弼遗骸至今不得归葬,从来国法所未有。今其子疏请归葬,臣等拟票许之。盖国典皇仁,并行不悖,理合如此。若廷弼罪状始末,亦有可言。皇祖朝,戊申己酉间,廷弼以御史按辽东,早以辽患为虑,请核地界,饬营伍,联络南、北关,大声疾呼,人莫为应。十年而验若左券,其可言者一。戊午己未,杨镐三路丧师,抚顺、清河陷没,皇祖用杨鹤言,召起廷弼代镐。一年余,修饬守具,边患稍宁。会皇祖宾天,廷议以廷弼无战功,攻使去,使袁应泰代,四阅月而辽亡。使廷弼在,未必至此,其可言者二。辽阳既失,先帝思廷弼言,再起之田间,复任经略。化贞主战,廷弼主守,群议皆是化贞。廷弼屡言玩师必败,奸细当防,莫有听者,徘徊踯躅,以五千人驻右屯。化贞兵十三万驻广宁。广宁溃,右屯乃与俱溃,其可言者三。
假令廷弼于此时死守右屯,捐躯殉封疆,岂非节烈奇男子。不然,支撑宁、前、锦、义间,扶伤救败,收拾残黎,犹可图桑榆之效。乃仓皇风鹤,偕化贞并马入关,其意以我固尝言之,言而不听,罪当末减。此则私心短见,杀身以此,杀身而无辞公论,亦以此。传首边庭,头足异处,亦足为临难鲜忠者之戒矣。然使诛廷弼者,按封疆失陷之条,偕同事诸臣,一体伏法,廷弼九原目瞑。乃先以贿赃拷坐杨涟、魏大中等,作清流陷阱;既而刊书惑众,借题曲杀。身死尚悬坐赃十七万,辱及妻孥,长子兆珪迫极自刎。斯则廷弼死未心服,海内忠臣义士亦多愤惋窃叹者。特以“封疆”二字,噤不敢讼陈皇上之前。
臣等平心论之,自有辽事以来,诓官营私者何算,廷弼不取一金钱,不通一馈问,焦唇敝舌,争言大计。魏忠贤盗窃威福,士大夫靡然从风。廷弼以长系待决之人,屈曲则生,抗违则死,乃终不改其强直自遂之性,致独膺显戮,慷慨赴市,耿耿刚肠犹未尽泯。今纵不敢深言,而传首已逾三年,收葬原无禁例,圣明必当垂仁。臣所以娓娓及此者,以兹事虽属封疆,而实阴系朝中邪正本末。皇上天纵英哲,或不以臣等为大谬也。
诏许其子持首归葬。五年,化贞始伏诛。
袁崇焕,字元素,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邵武知县。为人慷慨负胆略,好谈兵。遇老校退卒,辄与论塞上事,晓其厄塞情形,以边才自许。
天启二年正月,朝觐在都,御史侯恂请破格用之,遂擢兵部职方主事。无何,广宁师溃,廷议扼山海关,崇焕即单骑出阅关内外。部中失袁主事,讶之,家人亦莫知所往。已,还朝,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臣益称其才,遂超擢佥事,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时关外地悉为哈剌慎诸部所据,崇焕乃驻守关内。未几,诸部受款,经略王在晋令崇焕移驻中前所,监参将周守廉、游击左辅军,经理前屯卫事。寻令赴前屯安置辽人之失业者,崇焕即夜行荆棘虎豹中,以四鼓入城,将士莫不壮其胆。在晋深倚重之,题为宁前兵备佥事,然崇焕薄在晋无远略,不尽遵其令。及在晋议筑重城八里铺,崇焕以为非策,争不得,奏记首辅叶向高。
十三山难民十余万,久困不能出。大学士孙承宗行边,崇焕请:“将五千人驻宁远,以壮十三山势,别遣骁将救之。宁远去山二百里,便则进据锦州,否则退守宁远,奈何委十万人置度外?”承宗谋于总督王象乾。象乾以关上军方丧气,议发插部护关者三千人往,承宗以为然,告在晋。在晋竟不能救,众遂没,脱归者仅六千人而已。及承宗驳重城议,集将吏谋所守。阎鸣泰主觉华,崇焕主宁远,在晋及张应吾、邢慎言持不可,承宗竟主崇焕议。已,承宗镇关门,益倚崇焕,崇焕内拊军民,外饬边备,劳绩大著。崇焕尝核虚伍,立斩一校。承宗怒曰:“监军可专杀耶?”崇焕顿首谢,其果于用法类此。
三年九月,承宗决守宁远。佥事万有孚、刘诏力阻,不听,命满桂偕崇焕往。初,承宗令祖大寿筑宁远城,大寿度中朝不能远守,筑仅十一,且疏薄不中程。崇焕乃定规制:高三丈二尺,雉高六尺,址广三丈,上二丈四尺。大寿与参将高见、贺谦分督之,明年迄工,遂为关外重镇。桂,良将,而崇焕勤职,誓与城存亡;又善抚,将士乐为尽力。由是商旅辐辏,流移骈集,远近望为乐士。遭父忧,夺情视事。四年九月,偕大将马世龙、王世钦率水陆马步军万二千,东巡广宁,谒北镇祠,历十三山,抵右屯,遂由水道泛三岔河而还。寻以五防叙劳,进兵备副使,再进右参政。
崇焕之东巡也,请即复锦州、右屯诸城,承宗以为时未可,乃止。至五年夏,承宗与崇焕计,遣将分据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小凌河,缮城郭居之。自是宁远且为内地,开疆复二百里。十月,承宗罢,高第来代,谓关外必不可守,令尽撤锦、右诸城守具,移其将士于关内。督屯通判金启倧上书崇焕曰:“锦、右、大凌三城皆前锋要地。倘收兵退,既安之民庶复播迁,已得之封疆再沦没,关内外堪几次退守耶!”崇焕亦力争不可,言:“兵法有进无退。三城已复,安可轻撤?锦、右动摇,则宁、前震惊,关门亦失保障。今但择良将守之,必无他虑。”第意坚,且欲并撤宁、前二城。崇焕曰:“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第无以难,乃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守具,尽驱屯兵入关,委弃米粟十余万,而死亡载途,哭声震野,民怨而军益不振。崇焕遂乞终制,不许。十二月进按察使,视事如故。
我大清知经略易与,六年正月举大军西渡辽河,二十三日抵宁远。崇焕闻,即偕大将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大寿,守备何可刚等集将士誓死守。崇焕更刺血为书,激以忠义,为之下拜,将士咸请效死。乃尽焚城外民居,携守具入城,清野以待。令同知程维楧诘奸,通判启倧具守卒食,辟道上行人。檄前屯守将赵率教、山海守将杨麒,将士逃至者悉斩,人心始定。明日,大军进攻,载楯穴城,矢石不能退。崇焕令闽卒罗立,发西洋巨炮,伤城外军。明日,再攻,复被却,围遂解,而启倧亦以然炮死。
启倧起小吏,官经历,主赏功事,勤敏有志介。承宗重之,用为通判,核兵马钱粮,督城工,理军民词讼,大得众心。死,赠光禄少卿,世荫锦衣试百户。
初,中朝闻警,兵部尚书王永光大集廷臣议战守,无善策。经略第、总兵麒并拥兵关上,不救,中外谓宁远必不守。及崇焕以书闻,举朝大喜,立擢崇焕右佥都御史,玺书奖励,桂等进秩有差。
我大清初解围,分兵数万略觉华岛,杀参将金冠等及军民数万。崇焕方完城,力竭不能救也。高第镇关门,大反承宗政务,折辱诸将,诸将咸解体,遇麒若偏裨,麒至,见侮其卒。至是,坐失援,第、麒并褫官去,而以王之臣代第,赵率教代麒。
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三月,复设辽东巡抚,以崇焕为之。魏忠贤遣其党刘应坤、纪用等出镇。崇焕抗疏谏,不纳。叙功,加兵部右侍郎,赉银币,世荫锦衣千户。
崇焕既解围,志渐骄,与桂不协,请移之他镇,乃召桂还。崇焕以之臣奏留桂,又与不协。中朝虑偾事,命之臣专督关内,以关外属崇焕画关守。崇焕虞廷臣忌己,上言:“陛下以关内外分责二臣,用辽人守辽土,且守且战,且筑且屯。屯种所入,可渐减海运。大要坚壁清野以为体,乘间击瑕以为用;战虽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顾勇猛图敌,敌必仇;奋迅立功,众必忌。任劳则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则劳不著,罪不大则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惟圣明与廷臣始终之。”帝优旨褒答。
其冬,崇焕偕应坤、用、率教巡历锦州、大、小凌河,议大兴屯田,渐复第所弃旧土。忠贤与应坤等并因是荫锦衣,崇焕进所荫为指挥佥事。崇焕遂言:“辽左之坏,虽人心不固,亦缘失有形之险,无以固人心。兵不利野战,只有凭坚城、用大炮一策。今山海四城既新,当更修松山诸城,班军四万人,缺一不可。”帝报从之。
先是,八月中,我太祖高皇帝晏驾,崇焕遣使吊,且以觇虚实。我太宗文皇帝遣使报之,崇焕欲议和,以书附使者还报。我大清兵将讨朝鲜,欲因此阻其兵,得一意南下。七年正月,再遣使答之,遂大兴兵渡鸭绿江南讨。朝议以崇焕、之臣不相能,召之臣还,罢经略不设,以关内外尽属崇焕,与镇守中官应坤、用并便宜从事。崇焕锐意恢复,乃乘大军之出,遣将缮锦州、中左、大凌三城,而再使使持书议和。会朝鲜及毛文龙同告急,朝命崇焕发兵援,崇焕以水师援文龙,又遣左辅、赵率教、朱梅等九将将精卒九千先后逼三岔河,为牵制之势,而朝鲜已为大清所服,诸将乃还。
崇焕初议和,中朝不知。及奏报,优旨许之,后以为非计,频旨戒谕。崇焕欲藉是修故疆,持愈力。而朝鲜及文龙被兵,言官因谓和议所致。四月,崇焕上言:“关外四城虽延袤二百里,北负山,南阻海,广四十里尔。今屯兵六万,商民数十万,地隘人稠,安所得食?锦州、中左、大凌三城,修筑必不可已。业移商民,广开屯种。倘城不完而敌至,势必撤还,是弃垂成功也。故乘敌有事江东,姑以和之说缓之。敌知,则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关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帝优旨报闻。
时率教驻锦州,护版筑,朝命尤世禄来代,又以辅为前锋总兵官,驻大凌河。世禄未至,辅未入大凌,五月十一日大清兵直抵锦州,四面合围。率教偕中官用婴城守,而遣使议和,欲缓师以待救,使三返不决,围益急。崇焕以宁远兵不可动,选精骑四千,令世禄、大寿将,绕出大军后决战;别遣水师东出,相牵制;且请发蓟镇、宣、大兵,东护关门。朝廷已命山海满桂移前屯,三屯孙祖寿移山海,宣府黑云龙移一片石,蓟辽总督阎鸣泰移关城;又发昌平、天津、保定兵驰赴上关;檄山西、河南、山东守臣整兵听调。世禄等将行,大清已于二十八日分兵趋宁远。崇焕与中官应坤、副使毕自肃督将士登陴守,列营濠内,用炮距击;而桂、世禄、大寿大战城外,士多死,桂身被数矢,大军亦旋引去,益兵攻锦州。以溽暑不能克,士卒多损伤,六月五日亦引还,因毁大、小凌河二城。时称宁、锦大捷,桂、率教功为多。忠贤因使其党论崇焕不救锦州为暮气,崇焕遂乞休。中外方争颂忠贤,崇焕不得已,亦请建祠,终不为所喜。七月,遂允其归,而以王之臣代为督师兼辽东巡抚,驻宁远。及叙功,文武增秩赐荫者数百人,忠贤子亦封伯,而崇焕止增一秩。尚书霍维华不平,疏乞让荫,忠贤亦不许。
未几,熹宗崩。庄烈帝即位,忠贤伏诛,削诸冒功者。廷臣争请召崇焕。其年十一月擢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事。崇祯元年四月,命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所司敦促上道。七月,崇焕入都,先奏陈兵事,帝召见平台,慰劳甚至,咨以方略。对曰:“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帝曰:“复辽,朕不吝封侯赏。卿努力解天下倒悬,卿子孙亦受其福。”崇焕顿首谢。帝退少憩,给事中许誉卿叩以五年之略。崇焕言:“圣心焦劳,聊以是相慰耳。”誉卿曰:“上英明,安可漫对。异日按期责效,奈何?”崇焕怃然自失。顷之,帝出,即奏言:“东事本不易竣。陛下既委臣,臣安敢辞难。但五年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帝为饬四部臣,如其言。
崇焕又言:“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谋。”帝起立倾听,谕之曰:“卿无疑虑,朕自有主持。”大学士刘鸿训等请收还之臣、桂尚方剑,以赐崇焕,假之便宜。帝悉从之,赐崇焕酒馔而出。崇焕以前此熊廷弼、孙承宗皆为人排构,不得竟其志,上言:“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贰,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帝优诏答之,赐蟒玉、银币,疏辞蟒玉不受。
是月,川、湖兵戍宁远者,以缺饷四月大噪,余十三营起应之,缚系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于谯楼上。自肃伤重,兵备副使郭广初至,躬翼自肃,括抚赏及朋椿二万金以散,不厌,贷商民足五万,乃解。自肃疏引罪,走中左所,自经死。崇焕以八月初抵关,闻变驰与广密谋,宥首恶张正朝、张思顺,令捕十五人戮之市;斩知谋中军吴国琦,责参将彭簪古,黜都司左良玉等四人。发正朝、思顺前锋立功,世荣、涵淳以贪虐致变,亦斥之。独都司程大乐一营不从变,特为奖励。一方乃靖。
关外大将四五人,事多掣肘。后定设二人,以梅镇宁远,大寿仍驻锦州。至是,梅将解任,崇焕请合宁、锦为一镇,大寿仍驻锦州,加中军副将何可刚都督佥事,代梅驻宁远,而移蓟镇率教于关门,关内外止设二大将。因极称三人之才,谓:“臣自期五年,专藉此三人,当与臣相终始。届期不效,臣手戮三人,而身归死于司败。”帝可之,崇焕遂留镇宁远。自肃既死,崇焕请停巡抚,及登莱巡抚孙国桢免,崇焕又请罢不设。帝亦报可。哈剌慎三十六家向受抚赏,后为插汉所迫,且岁饥,有叛志。崇焕召至于边,亲抚慰,皆听命。二年闰四月,叙春秋两防功,加太子太保,赐蟒衣、银币,荫锦衣千户。
崇焕始受事,即欲诛毛文龙。文龙者,仁和人。以都司援朝鲜,逗留辽东,辽东失,自海道遁回,乘虚袭杀大清镇江守将,报巡抚王化贞,而不及经略熊廷弼,两人隙始开。用事者方主化贞,遂授文龙总兵,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设军镇皮岛如内地。皮岛亦谓之东江,在登、莱大海中,绵亘八十里,不生草木,远南岸,近北岸,北岸海面八十里即抵大清界,其东北海则朝鲜也。岛上兵本河东民,自天启元年河东失,民多逃岛中。文龙笼络其民为兵,分布哨船,联接登州,以为掎角计。中朝是之,岛事由此起。
四年五月,文龙遣将沿鸭绿江越长白山,侵大清国东偏,为守将击败,众尽歼。八月,遣兵从义州城西渡江,入岛中屯田,大清守将觉,潜师袭击,斩五百余级,岛中粮悉被焚。五年六月,遣兵袭耀州之官屯寨,败归。六年五月,遣兵袭鞍山驿,丧其卒千余。越数日又遣兵袭撤尔河,攻城南,为大清守将所却。七年正月,大清兵征朝鲜,并规剿文龙。三月,大清兵克义州,分兵夜捣文龙于铁山。文龙败,遁归岛中。时大清恶文龙蹑后,故致讨朝鲜,以其助文龙为兵端。
顾文龙所居东江,形势虽足牵制,其人本无大略,往辄败衄,而岁糜饷无算;且惟务广招商贾,贩易禁物,名济朝鲜,实阑出塞,无事则鬻参贩布为业,有事亦罕得其用。工科给事中潘士闻劾文龙糜饷杀降,尚宝卿董茂忠请撤文龙,治兵关、宁。兵部议不可,而崇焕心弗善也,尝疏请遣部臣理饷。文龙恶文臣监制,抗疏驳之,崇焕不悦。及文龙来谒,接以宾礼,文龙又不让,崇焕谋益决。
至是,遂以阅兵为名,泛海抵双岛,文龙来会。崇焕与相燕饮,每至夜分,文龙不觉也。崇焕议更营制,设监司,文龙怫然。崇焕以归乡动之,文龙曰:“向有此意,但惟我知东事,东事毕,朝鲜衰弱,可袭而有也。”崇焕益不悦。以六月五日邀文龙观将士射,先设幄山上,令参将谢尚政等伏甲士幄外。文龙至,其部卒不得入。崇焕曰:“予诘朝行,公当海外重寄,受予一拜。”交拜毕,登山。崇焕问从官姓名,多毛姓。文龙曰:“此皆予孙。”崇焕笑,因曰:“尔等积劳海外,月米止一斛,言之痛心,亦受予一拜,为国家尽力。”众皆顿首谢。
崇焕因诘文龙违令数事,文龙抗辩。崇焕厉色叱之,命去冠带絷缚,文龙犹倔强。崇焕曰:“尔有十二斩罪,知之乎?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千,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子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数毕,文龙丧魂魄不能言,但叩头乞免。崇焕召谕其部将曰:“文龙罪状当斩否?”皆惶怖唯唯。中有称文龙数年劳苦者,崇焕叱之曰:“文龙一布衣尔,官极品,满门封荫,足酬劳,何悖逆如是!”乃顿首请旨曰:“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遂取尚方剑斩之帐前。乃出谕其将士曰:“诛止文龙,余无罪。”当是时,文龙麾下健校悍卒数万,惮崇焕威,无一敢动者,于是命棺敛文龙。明日,具牲醴拜奠曰:“昨斩尔,朝廷大法;今祭尔,僚友私情。”为下泪。乃分其卒二万八千为四协,以文龙子承祚、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兴祚主之。收文龙敕印、尚方剑,令继盛代掌。犒军士,檄抚诸岛,尽除文龙虐政。还镇,以其状上闻,末言:“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谨席稿待罪。”时崇祯二年五月也。帝骤闻,意殊骇,念既死,且方倚崇焕,乃优旨褒答。俄传谕暴文龙罪,以安崇焕心,其爪牙伏京师者,令所司捕。崇焕上言:“文龙一匹夫,不法至此,以海外易为乱也。其众合老稚四万七千,妄称十万,且民多,兵不能二万,妄设将领千。今不宜更置帅,即以继盛摄之,于计便。”帝报可。
崇焕虽诛文龙,虑其部下为变,增饷银至十八万。然岛弁失主帅,心渐携,益不可用,其后致有叛去者。崇焕言:“东江一镇,牵制所必资。今定两协,马军十营,步军五,岁饷银四十二万,米十三万六千。”帝颇以兵减饷增为疑,以崇焕故,特如其请。
崇焕在辽,与率教、大寿、可刚定兵制,渐及登莱、天津,及定东江兵制,合四镇兵十五万三千有奇,马八万一千有奇,岁费度支四百八十余万,减旧一百二十余万。帝嘉奖之。
文龙既死,甫逾三月,我大清兵数十万分道入龙井关、大安口。崇焕闻,即督大寿、可刚等入卫。以十一月十日抵蓟州,所历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城,皆留兵守。帝闻其至,甚喜,温旨褒勉,发帑金犒将士,令尽统诸道援军。俄闻率教战殁,遵化、三屯营皆破,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自尽,大请兵越蓟州而西。崇焕惧,急引兵入护京师,营广渠门外。帝立召见,深加慰劳,咨以战守策,赐御馔及貂裘。崇焕以士马疲敝,请入休城中,不许。出与大军鏖战,互有杀伤。
时所入隘口乃蓟辽总理刘策所辖,而崇焕甫闻变即千里赴救,自谓有功无罪。然都人骤遭兵,怨谤纷起,谓崇焕纵敌拥兵。朝士因前通和议,诬其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帝颇闻之,不能无惑。会我大清设间,谓崇焕密有成约,令所获宦官知之,阴纵使去。其人奔告于帝,帝信之不疑。十二月朔再召对,遂缚下诏狱。大寿在旁,战栗失措,出即拥兵叛归。大寿尝有罪,孙承宗欲杀之,爱其才,密令崇焕救解。大寿以故德崇焕,惧并诛遂叛。帝取崇焕狱中手书,往召大寿,乃归命。
方崇焕在朝,尝与大学士钱龙锡语,微及欲杀毛文龙状。及崇焕欲成和议,龙锡尝移书止之。龙锡故主定逆案,魏忠贤遗党王永光、高捷、袁弘勋、史褷辈谋兴大狱,为逆党报仇,见崇焕下吏,遂以擅主和议、专戮大帅二事为两人罪。捷首疏力攻,褷、弘勋继之,必欲并诛龙锡。法司坐崇焕谋叛,龙锡亦论死。三年八月,遂磔崇焕于市,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崇焕无子,家亦无余赀,天下冤之。
崇焕既缚,大寿溃而去。武经略满桂以趣战急,与大清兵战,竟死,去缚崇焕时甫半月。初,崇焕妄杀文龙,至是帝误杀崇焕。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赵光抃,字彦清,九江德化人。父赞化,工部郎中,光抃举天启五年进士。乡人曹钦程父事魏忠贤,骤得太仆少卿。光抃语之曰:“富贵一时,名节千古,君不可不审。”钦程恶之,即日出赞化为南宁知府。南宁恶地,赞化侘傺而死,光抃奔丧归。
崇祯初,服阕,除工部都水主事,历兵部职方郎中。十年秋,遣阅蓟、辽戎务,尽得边塞形势,战守机宜,列十二事以献。明年冬,大清兵入密云,总督吴阿衡败殁,廷议增设巡抚一人,驻密云,遂擢光抃右佥都御史任之。至即发监视中官邓希诏奸谋。帝召希诏还,而令分守中官孙茂霖核实。茂霖为希诏解,光抃反得罪,遣戍广东。
十五年,兵事益棘,廷臣荐光抃复官。光抃家素饶,闻命,持数万金入都为军资。既至,召见德政殿。奏对称旨,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而大清已克蓟州,分兵四出,命光抃兼督诸路援军。诸援军观望,河间迤南皆失守,光抃不敢救,尾而南。已,闻塞上警,又驱而北。廷臣交章劾光抃,谓列城被攻不救,退回高阳,坐视沦覆。明年,复论光抃及范志完。四月,大清兵北旋,光抃、唐通、白广恩等八镇兵邀于螺山,皆败走。帝闻,大怒。既解严,与志完并获谴。帝召见雷縯祚,縯祚诋志完,而称光抃。帝曰:“志完、光抃逗遛河间,独罪志完,渠服其心乎?”遂并逮光抃。光抃尝荐广恩,广恩抗不赴召,帝以是益恶光抃,卒与志完同日斩西市。
光抃才气豪迈,而于大虑亦疏。在职方,深为尚书杨嗣昌所倚,曰:“吾不及光抃。”先是,毛文龙据东江,海疆赖之。文龙死,陈继盛、黄龙、沈世魁代其部,往往为乱,中朝又素以糜饷为忧。及世魁死,岛中无帅,光抃怂臾嗣昌撤之。二十年积患一朝而除,而于边计亦左焉。光抃虽文士,有胆决,尝遇敌,诸将欲奔,光抃坐地不起,久之,乃引归。其起戍中也,将士不相习,猝遇大敌,先胆落,故所当辄败。然受事破军之余,身先被创,顾与志完同诛,人咸以为冤。福王时,太仆万元吉奏复其官。
范志完,虞城人。崇祯四年进士。授永平推官,专理插汉抚赏,意不欲行,上疏言权轻,请得特疏奏军事。当事者恶之,谪湖广布政司检校。擢宁国推官,历官分巡关内佥事。十四年冬,超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其座主周延儒当国,遂拜志完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代杨绳武。
绳武者,云南弥勒人也。由庶吉士改授御史。十一年冬,用杨嗣昌荐召见,吐言如流,画地成图。帝伟之,遂超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顺天。洪承畴困松山,遂擢绳武总督,寻以志完代之,而令绳武总督辽东、宁远诸军,出关救松、锦,加衔督师。
明年正月,绳武卒官,赠兵部尚书,荫锦衣、世袭百户。遂进志完左侍郎,督师出关如绳武,而以张福臻督蓟镇,驻关内。自王朴诸军败,兵力益单,松、锦相继失,志完乃筑五城宁远城南,护转输,募土著实之。又议修觉华岛城,为掎角势,帝甚倚之。六月易衔钦命督师,总督蓟、辽、昌、通等处军务,节制登、津抚镇。辽事急则移驻中后、前屯,关内急则星驰入援,三协有警则会同蓟、昌二督并力策应。时关内外并建二督,而关外加督师衔,地望尤尊,又于昌平、保定设二督,于是千里之内有四督臣,又有宁远、永平、顺天、密云、天津、保定六巡抚,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总兵。星罗棋置,无地不防,而事权反不一。
十五年,给事中方士亮劾福臻昏庸,因言移督师关内,则蓟督可裁,福臻可罢。于是召还福臻,令志完兼制关内,移驻关门。志完辞,不许。求去,不许。上疏言不能兼蓟,请仍设蓟督。逾月,始以赵光抃任之。而大清兵已入自墙子岭,克蓟州而兵部劾志完疏防,廷臣亦言志完贪懦,帝以敌兵未退,责令戴罪立功。然志完无谋略,恇怯甚,不敢一战,所在州县覆没,惟尾而呵噪,兵所到剽虏。至德州,佥事雷縯祚劾之,自是论列者益众。帝犹责志完后效,志完终不敢战。
明年,大清兵攻下海州、赣榆、沭阳、丰县,已而北旋。志完、光抃卒观望,皆不进。事定,议罪,召縯祚廷质,问志完逗遛淫掠状,志完辨。问御史吴履中,对如縯祚言。时座主延儒督师亦无功,遂命下志完狱,以十二月斩志完。
先是,十二年封疆之案,伏罪者三十有六人。至是,失事甚于前,诛止志完、光抃及巡抚马成名、潘永图,总兵薛敏忠,副将柏永镇,其他悉置不问。而保定巡抚杨进得善去,山东巡抚王永吉反获迁擢。帝之用刑,至是穷矣。
赞曰:三路丧师,收降取败,镐与应泰同辜。然君子重绳镐而宽论应泰,岂不以士所重在节哉!惜乎廷弼以盖世之材,褊性取忌,功名显于辽,亦隳于辽。假使廷弼效死边城,义不反顾,岂不毅然节烈丈夫哉!广宁之失,罪由化贞,乃以门户曲杀廷弼,化贞稽诛者且数年。崇焕智虽疏,差有胆略,庄烈帝又以谗间诛之。国步将移,刑章颠覆,岂非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