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应辰字圣锡,信州玉山人。他年幼时就很庄重、严肃,不同于一般的儿童,五岁就知道读书,要他回答问题时往往言语惊人,他还认识许多奇异的字。汪应辰家贫没油点灯,他常常拾柴点火看书。汪应辰从别人处借书看,一经过目就不会忘记。十岁时他已能做诗,游学乡校时,郡学博士与他开玩笑说:“韩愈十三岁就能写文章,今天你哪里比得上?”汪应辰回答道“:孔子有三千弟子后才论述天下大道,只有你们依然如此。”
汪应辰未成年,首先参加乡试考中,参加礼部考试,居于前列。当时赵鼎为宰相,招他到自家的馆塾任教,认为他很独特。绍兴五年(1135),汪应辰考中进士第一名,年仅十八岁。御试策问吏道、民力、兵势,汪应辰回答治国的重要方面,以至诚为根本,在于君主虚心纳询。皇上看了他的回答后,以为他是老成之士,等到公布名次,才知是少年,引见的人夹着汪应辰的胳膊上前拜见皇上,皇上感到很惊讶。赵鼎出列谢恩。过去进士第一名皇上要赐诗,到这时,皇上特地为汪应辰书写了《中庸篇》作为赏赐。汪应辰当初名洋,与姓相连好像有语病,皇上特别为他改名为应辰。皇上想立即授予他馆职,赵鼎说:“就让他先任外朝官职,以培养他成才。”于是皇上授予他镇东军签判之职。按照过去的惯例,殿试第一名不需依次补官,到这时,汪应辰得到一年半假回家。舍人胡寅所批公事文牍说“:近来接见过许多士人,询问治国之道,你未成年,却能讲明帝王以身作则的根本所在,没有邪僻之学迎合世俗的态度。”
汪应辰少年时受学于喻木雩,已经考中进士后,了解到张九成贤良,问过喻木雩后,就跟随张九成游学,学问更加长进。汪应辰初任职,赵鼎为将帅,幕府的事全部询问于他。遇到小旱灾,赵鼎令汪应辰往名山祈雨立即得到回报,越人对他说“:这是相公雨。”赵鼎说“:不对,是状元雨。”
汪应辰被召为秘书省正字。当时秦桧力主议和,王伦使金回国,金人想把河南一带归还宋朝。汪应辰上疏说“:和谈不融洽不是所要担心的,和谈融洽了但国人因循守旧不做准备才使人担心。不同意见争论不休不是所要担心的,异议停止了,但上下互相欺瞒才可怕呀。金即使与我们讲和,但疆场上应各自警戒,以防备他日来犯。今天刚大赦中外罪犯,褒奖宠幸将帅,以为从此开始可以休兵息民了。纵使忘记了许多年积下的耻辱,难道不想想突然可能发生的意外之祸吗?这就是因循守旧不做准备之所以可怕的原因。当朝廷极力排斥群议之初,对持有与朝廷意旨相去甚远的人就加以驱逐,与朝廷意见有较小的不同的人就罢黜,以至于只有一句话迎合了朝廷的意见,就会做破格提拔。所以小人窥见到往上爬的缝隙,轻浮、急躁的人阿谀奉承以求得宠幸,胆小、怯懦的人默默等待被提拔到新的职位,而忠臣正直之士都难以自立于一群小人之间,这就是上下互相欺瞒所以可怕的原因。我希望不要因为与金议和了就可以不做战争准备,应考虑灾祸随时可能到来而予以预防,常常想到敌人好像就要来犯了。”汪应辰的疏奏呈上后,秦桧很不高兴,让他离朝任建州通判,汪应辰于是请求管理祠观,于是他得以回家。汪应辰居住在常山的永年院,这时蓬蒿长满路上,整个院子显得十分萧条,供应的粥又不能按时,人们不能忍受这种困苦,而汪应辰居住在此好像很富裕似的,他更加以修身讲学为己任。从这次开始汪应辰先后三次主管崇道观,他在隐居时,胸中的浩然之气依然不可屈服。
张九成被贬到邵州,所交往的人都断绝了来往,汪应辰不时写信问候他。等到张九成遭父丧,言官仍对他加以攻击,而汪应辰不远千里赶去慰问,人们都认为很危险。汪应辰任袁州通判,经他处理的事情,人们都没有不同意见。他刚到袁州时,有人因为他是书生而轻视他,到这时才知道吏师也比不上他。丞相赵鼎死于朱崖,其亲属扶丧路过袁州郡,汪应辰写文章祭奠他说:“只有您两次登上宰相地位,都是正值艰难危急之时;你一被贬到南方荒凉之地,竟成为我们的生死之别。事情已经盖棺定论,皇上特别恩准允许送回你的尸骨。”官吏把祭文放入火中烧掉了。赵鼎之子借了三个士兵护送灵柩回去,走到衢州境内时,章杰驻守在那里,他禀承秦桧的意愿,指责汪应辰阿谀奉承,是赵鼎的死党,下令抓汪应辰去审讯,并搜遍他的行李,企图查找祭文,结果未找到。这时胡寅送信给秦桧,说这件事不值得追究,事情才得以罢休。
汪应辰被任命为静江府通判,因超过上任期限无人替代,于是汪应辰回去探望母亲。汪应辰继而被差遣为广州通判。当时秦桧所深深忌恨的人是赵鼎、张浚,赵鼎已经死去而张浚却还活着,这不能使秦桧感到痛快。江西运判张常先在信中注释前帅张宗元给张浚的诗,被人告到朝廷,讼词牵连到数十家,秦桧将要诬陷他们图谋不轨而全部加以罢黜。讼词已经准备好,秦桧恰好死去,汪应辰得以幸免。
第二年,汪应辰被召为吏部郎官,升为右司。汪应辰因为母亲年老请求一朝外官职,丞相苦苦挽留他说:“刚刚被提拔重用,我不能答应你。”汪应辰说:“母亲老了,不可以等了。”于是他离朝担任婺州知州。郡里积欠上供钱十三万缗,朝廷令宪司、漕司调查处理,汪应辰说操之过急就会干扰百姓,于是让各县蠲免百姓过去拖欠的钱,去除苛捐暴敛,定期统计,堵塞漏洞,全部补交了上供款。不久汪应辰遭母丧去职,在其母墓侧搭房而居。
服丧期满,汪应辰拜官秘书少监,升为权吏部尚书。李显忠妄报安丰军功应赏的名单五千余人,汪应辰上奏驳回了他。汪应辰任权户部侍郎兼侍讲。汪应辰独自一人承担着艰巨的任务,节省了冗费,他常奏道:“皇上最亲近的扈从转升职位三天后,而堂吏增给的食钱就达一万多;工匠洗涤器皿仅给十万多缗,而堂吏的食钱六十多万缗;雕塑显仁神像,半年的时间还未完成一半,而堂吏食钱已支付了三万缗、银绢六百匹两。其他都类似于此。”皇上惊讶浪费之大,命令吏部加以裁减。
金改变盟约,皇上诏求寻找足食足兵的良策,汪应辰说:“陆贽有句话说:‘将如不是这种人才,兵虽多也不足以依靠;驾驭军队的将帅失去了他的权威,虽然有才干也不能用。’我所担心的,不在于兵力不足,而在于军政没有整顿好。自从与金讲和以来,将士骄惰,士兵不操练,敌人未到就望风而逃,敌人已经退了就假报战功,不仅逃脱了惩罚,而且有的人还得到赏赐。在政局稳定时,诏令就有所不行,一旦危急,谁能听从命令为国家赴难。希望陛下英明果断,赏善惩恶,使人人洗心革面内怀忧患意识,听从上级命令,然后号令必定畅通无阻了。”
绍兴三十二年(1162),皇上立皇储,因为孝宗的名字与唐代庐江王、晋代楚王相同,诏令改为“晔”,汪应辰认为此名与唐昭宗同,报告左相陈康伯,于是孝宗的名字被改为今天这个。朝廷开会讨论秀王的封爵,汪应辰议定其称号为“太子本生之亲”。意见上报,皇上降旨说“:皇太子的生父,可封为秀王。”不久高宗准备传位给孝宗,打算在传位之日降旨大赦天下,汪应辰说:“唐太宗受位于唐高祖,第二年正月开始改元。”于是皇上听从了他的意见。朝廷又议论改元为“重熙”,汪应辰说契丹曾经以此纪年,于是改为隆兴。朝廷大典礼仪,多是汪应辰所定。
朝廷召集大臣议论太上皇的尊号,李焘、陈康伯私下议论以“光尧寿圣”为号。等到廷议时,有人说:“定尊号始于开元年间,罢于元丰年间,今天不应当恢复,况且太上皇视天下如抛弃的破鞋子,难道还会看重这个?”汪应辰主张这种看法尤其坚决。有人又说:“皇上尊奉父亲,怎么能引用元丰的例子加以比较呢?”于是议状上写了一半,空了一半。第二天,汪应辰又与金安节等十二人各陈己见,大概内容是“光尧”接近“神尧”,“寿圣”是宋英宗的诞辰节的名称,曾用以命名寺观。御史周必大也以此来问,汪应辰回答用“尧”怎可用“光”。这些话传到高宗耳里,高宗于是趁孝宗到德寿宫去之机,说:“汪应辰一向不喜欢我。”于是孝宗下令:尊号的议论,已曾奏明,不容再浪费时间。金安节等人于是奉令不再提。
汪应辰几次请求补为朝外官,于是被任命为福州知州。不久,升为敷文阁待制,推举朱熹代替自己。汪应辰到任二年,正遇朝廷谋求蜀帅,于是以敷文阁直学士之职任四川制置使、成都府知府。汪应辰到宫中辞行,皇上将降诏令他为抚谕使。汪应辰进入四川境内后,写信给宣抚使吴瞞,令他按皇上的抚谕令申严号令。已经到了成都,汪应辰下令免去利路百姓的军饷运输之役,把沿边戍守的士兵迁移到郡内就粮,释放保胜义士,让他们恢复旧业,贮存左藏所消除的白契二百万以备不测,这些措施汪应辰全部奏明实行了。有人说蜀中纲马驿程经由梁、洋、金、房四州,山路险峻,应乘船而下,皇上诏令吴瞞处理此事。执政、大将都同意这种意见,汪应辰与夔州将帅王十朋竭力说这样不合适,于是此事得以中止。夏秋二税的勘合钱,每贯另取二十钱,孝宗曾诏令减去三分之一,有人想增加,汪应辰与两位漕臣一起上奏,说“:勘合钱不以钞统计,而以贯石匹两统计,这是表面上减少了而实际上增加了。以成都一路统计,每年收入三十万,今天加上年增加的为六十万,按四路统计,不知增加了几倍。虽然希望增利的人感到不便,但百姓受到的恩惠增加了。”
吴瞞当时驻扎在蜀的入口处武兴,其兵精为天下第一,吴瞞已经年老又有病,汪应辰私下奏请关陕大将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应当预先考虑替补人员。于是执政传下旨令,如果吴瞞不能起床,令制置司暂代其职。不久吴瞞死去,汪应辰于是掌握了宣抚大权,蜀道也肃静了。
虞允文不久以知枢密院事宣抚四川,汪应辰引用张浚的例子,请求罢除制置司,未得到批准。总领所暗中委派官吏考核四川隐匿契税之事,汪应辰奏道:“契税于民不便处有四个方面,一是妨碍农民,使农业荒废,二是纵吏扰民,三是违犯法规、损害教化,四是助长奸情、挑起讼争。比来户部已令人自首,州县收取的已不少,没有收全的,可按法令行事,不应做出这种烦扰之事。”皇上说:“言极有理,立即取消停止考核。”
蜀大旱,皇上诏问救荒之策,汪应辰奏道:“利、阆、梓三州的军马粮料,根据百姓的能力平均分摊,官府虽然支付购买粮料的钱,百姓实际上得不到半价的价钱,如果选派官吏在粮食丰收之地购买,可以使民力得到宽松,州府没钱买粮被束住了手脚,请求给予度牒。”皇上说:“汪应辰治理蜀有声有色,并如此留意民事。”皇上下令给蜀度牒四百,作为购粮本钱赈济百姓,于是汪应辰写信给各漕臣,立即救荒,并把绵、剑和籴之法告诉他们,全蜀百姓深得恩惠。
刘珙拜官同知枢密院事,进言道:“汪应辰、陈良翰、张木式学问、品行、才能,都是我比不上的。”不久,汪应辰得到命令回朝。邛州之安仁年成不好,以致百姓起而为盗,危害到邻郡,汪应辰立即上奏,并令茶马使招安、捕捉盗寇。中旬,杀掉了盗寇的首领,其余的全部安抚。有人询问虞允文说“:汪帅没有隐瞒盗寇之事不报告皇上吗?”宣司于是秘密奏报,派人欺骗汪应辰说:“邛州盗寇之事未敢上报,不清楚制司怎么办?”汪应辰上奏检查自己,虞允文内心感到很惭愧。汪应辰将要离开成都,他代纳了成都一府激赏绢约三万三千九百八十四匹。
冬至,汪应辰入宫觐见,回答皇上的提问,以畏天爱民为内容。皇上说:“你久在蜀地,使我减轻了对西边的担忧,军政民事方面的弊端全部铲除,蜀中除去虚有的税额,百姓得到了实惠。”汪应辰奏道“:去除了虚有的税额那么州县财政宽裕,还有二件弊端未除,一是预借,二是对籴。预借是各州县历年相沿袭下来的,对籴是用以补充州县的亏缺,百姓纳米一石,就需籴一石,官府给百姓的籴米钱或者半价,或者不支付,并多征多取。陛下近来捐出百万用以去除预借的弊端,对籴的祸害只存于几州,希望一起除去,那么弊端全部革除无余了。”
汪应辰拜官吏部尚书,不久兼翰林学士与侍读。他论述爱民的六件事,在庙堂讨论时大家意见不统一,不赞成的人很多。一天,陈良佑进宫对话,皇上告诉他“:汪应辰说你在蜀多放荡不拘。”陈良佑奏道:“我与汪应辰昨同从班,汪应辰请求朝外职,得到衢州的一个职位,我惋惜他的离去,同时奏请挽留他。当时边境来报出现危急,我不知道汪应辰是为了个人考虑,我的请求已经奏明皇上,汪应辰因此对我大为忿恨,于是因为这件事中伤我。”皇上说“:是你奸邪呀!”
汪应辰在朝廷多方革除弊端,宫中贵人对他都侧目而视。德寿宫正用砖修石池,在池内用水银使金凫鱼飘浮于上,孝宗经过此地,高宗指给他看说:“宫内水银正缺乏,这是从汪尚书家中买来的。”孝宗大怒说“:汪应辰力说我置房廊与民争利,自己却贩卖水银。”汪应辰知道后,极力请求去职。恰好又发布发运均输的旨令,汪应辰叹道:“我不可能留下了,只是竭力辨白冤屈,那么请求补朝外官一定能得到。”于是他竭力论述这件事有害无利,于是以端明殿学士之职任平江府知府。
韩玉受旨挑选马,经过平江郡,汪应辰在礼节上对他有所简慢。韩玉回朝廷后,谗言于皇上说;“我所经过的州县,没有像平江郡那样不安定的。”皇上怪罪汪应辰。平江的米纲运到了京城,其米的数量有亏损,有人报告皇上知道,汪应辰被连贬几级。汪应辰竭力支撑着病体请求管理一祠观,从此在家卧床不起,淳熙三年(1176年)二月死于家中。
汪应辰接人待物温雅谦逊,遇到事情固执己见不回头,以致流落在岭峤十七年。秦桧死后,汪应辰才回到朝廷,他刚正不阿,敢说并毫不避讳。少年时他跟随吕居仁、胡安国游学,张木式、吕祖谦很器重他,告诉他达道的方法。汪应辰曾解释说克己之私如用兵克敌,《易》能去除仇恨消除欲望,《书》能使人坚决限制饮酒,惩窒、刚制都是克胜的意思,可以不经常检查吗?他对义理如此精通。汪应辰好贤乐善,这是出于他的天性,尤其对人十分友爱,曾把祖先的田地让给其兄汪衢,即使没房子住也不后悔。其子汪达,继他之后考中进士,官至吏部尚书、端明殿学士。
王十朋字龟龄,温州乐清人。天资聪颖,理解力强,每天背诵数千言。等到长大后,有文才品行,聚集生徒于梅溪,听他讲课的有一百多人。王十朋进入太学,主考官认为他的文章很独特。
秦桧死后,皇上亲政,策试士人,告诉考官说“:对策中有陈述朝政迫切问题而又正确的人,就放在前面。”王十朋以“权”来对策,大概内容说:“总揽大权的人,不是像秦始皇那样想通过审批文书而独掌大权,也不是像隋文帝那样靠上传下达处理政事,也不是像唐德宗那样自任强明、不任宰相,不像唐宣宗那样精于吏事、以察为明,只希望陛下以过去的作为借鉴以警惕未来,使威福全出自皇上。曾有不能用翠玉为首饰的禁令,而以翠羽为首饰的人仍一如既往,这难道是法令不能禁止的吗?还是朝廷勤俭节约的风气没有形成?法令最公正的莫如选举士人,名节最重的莫如科举中第。往年权臣的子孙、门客等窃取高第,有司把国家的名节作为取媚权臣的工具,能得到人才吗?希望陛下以端正自己作为根本,任用贤人以助国家,广泛采纳,听取各方意见,以达到预期的效果。”王十朋的对策达数万多字。皇上赞赏他学识渊博,议论朴实、正确,于是提升王十朋为第一名。学者争相传诵他的策文,把他比作古代的晁错、董仲舒。
皇上采纳他的意见,严格了以金银翠玉做首饰的禁令,取出交趾进贡的翠玉烧掉。下诏说“:十朋是我亲自提拔。”授予王十朋绍兴府签判之职。王十朋到了绍兴后,有人认为书生容易对付,王十朋裁决事务如神,官吏不得为非作歹。当时以四科取士,统帅王师心说王十朋身兼四种才能,唯一可以应诏皇上。皇上召王十朋为秘书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开始,教授进学堂居宾客之位,王十朋不愿意,皇孙特别加礼让教授坐中间。
金将背弃盟约,轮到王十朋对答,说“:自从建炎到今天,金内部未曾不互相残杀,然而一个主子死了,一个主子又出现了,中国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关键要看国家准备的怎么样。抵御敌人最急切的莫如选用人才,今天有天资聪颖、忠贞仁义、文武双全可以为将相的人,有擅长用兵、士兵乐于为他效力可以为大帅的人,有的被闲置于各地,有的在藩郡养老,希望皇上起用他们,以粉碎敌人的阴谋,以求恢复国土。”这是指张浚、刘钅奇。又说:“今天权力虽归于陛下,政令又出自许多部门,这是一个秦桧死了一百个秦桧出生了。杨存中掌握三衙,又与北司互相勾结,以盗取大权。汉代的祸起于恭、显,王氏为相是终结;唐代的祸起于北方的军队,藩镇与之相为表里。今天杨存中以管军之职位列三公,利源都入其门,暗中勾结诸将,互援私党。枢密本来是掌兵之职,上朝站立时竟排居其后。杨存中的子弟亲戚,布满清闲重要的地方。台谏官上书时,对他委曲庇护,法令独不行于管军之门,如何能立国?至于清资加到平庸之辈头上;高爵滥封于医门;诸军承受,作威作福、自以为是,比唐代的监军还要厉害;皇城里的巡逻兵,频繁巡视,比周代的监谤还要厉害;将帅剥削下属贿赂上级,与三军士卒结下怨仇,又于道路上随意抓人为兵,与百姓结下怨仇;这都不是治理好国家的事情。”皇上很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除去了巡逻士兵,罢除了诸军承受,更换了枢密、管军的位次,解除了杨存中的兵权,王十朋所说的大部分都施行了。秦桧长久地堵塞了皇上听取各方意见的道路,到这时王十朋与冯方、胡宪、查龠铸钱之案,连及士大夫噬舷纶、李浩相继议论国事,太学生做《五贤诗》记述他们的事迹。皇上任命王十朋为著作郎。
绍兴三十一年(1161)正月,风雷雨雪交替发作,王十朋认为是阳不胜阴的征兆,写信给陈康伯,希望以《春秋》中有关灾异的学说为根据尽力向皇帝陈述崇阳抑阴,以消除天变带来的灾祸,皇上升王十朋为大宗正丞,王十朋请求回家主持宫观。金朝攻打边境,王十朋建议起用刘钅奇为江、淮、浙西制置使,让张浚统帅金陵,皇上全部采纳他的意见。
孝宗即位,起用王十朋为严州知州。召他入宫回答问题,王十朋首先说:“太上皇并非疲倦忧虑时局,而把国家托付给陛下,太上皇比尧、舜还要贤明,陛下就当考虑如何统治才不辜负太上皇。今天国家的安危,百姓的疾苦忧乐,人才的进退,朝廷的罚赏,应当像舜继承服从尧那样,果断行事,以完成继承的大业。”皇上任命王十朋为司封郎中,历升为国子司业。王十朋说“:今天占居其门的人往往没完全尽其职,应该加以改革。君主有三大职责,就是任贤、纳谏、赏罚。”皇上十分赞赏。任命王十朋为起居舍人,升他为侍讲。当时左右御史失职很久了,十朋被任命为起居郎,胡铨上奏四件事,记在《胡铨传》中。皇上又任命王十朋为侍御史,皇上对胡铨说:“近来任命的台谏官,外面怎样议论?”胡铨说:“都说皇上得到人才。”皇上说“:你与王十朋都是我亲自提拔的。”
王十朋见皇上英明、精锐,每次见到皇上必定陈述恢复国土的计划。等到将要北伐时,王十朋上疏说:“天子的孝心最大的是光宗耀祖,使国家安定,在前任国王已富裕的基础上而能守成的,周代成、康王和汉代文、景帝就是这样的;承继了前代衰弱局面而能振兴的,商代高宗、周代宣王是这样的人;先君的耻辱而能为之洗清的,汉宣帝使单于为臣、唐太宗俘虏颉利就是一个例子;先君有仇而能为他报复的,夏代少康灭浇、汉代光武帝杀王莽就是一例。他们的事迹虽然不同,但他们的孝心是一致的。靖康之祸,自古以来都没有,陛下英武,决心立志于兴复国土。我听说陛下每次面对大臣们奏事,就说:‘应当如创业之时。’又说:‘应当像骑在马上打天下那样治理国家。’又说‘:某事应等国土恢复后再做。’近来大臣们被召进宫,讲到陵墓寝庙时,圣上的脸上呈现出悲痛的样子,说:‘四十年了。’陛下的心真如少康、高宗、宣王、光武的心,为什么大臣之心不能符合圣上的心?希望警告在位的人,除去附和上级的私心,辅助国家的大业,那么国家中兴有日可待了。”王十朋又论述史浩的八条罪状,这就是怀奸、误国、植党、盗权、忌言、蔽贤、欺君、讪上,皇上于是罢黜史浩,让他做绍兴知府。王十朋再次上疏说“:陛下即使能够像舜一样去除邪恶,未必能像舜一样端正名声平定罪恶。绍兴距离行都很近,史浩曾为它的属官,奸诈贪赃的名声远近闻名,又有什么颜面再见到他的下属百姓。”于是皇上让史浩主管一祠观。
史正志与史浩不是同一个族,拜于史浩门下并像对父亲一样侍奉他,王十朋说史正志阴险奸邪,望风使舵以求升取,应该废黜史正志以严肃典章刑法。林安宅出入史浩、龙大渊的门下,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到史浩等被黜时假称有病请求退休,王十朋一起论述其罪,都被罢免。
张浚率军恢复了灵壁、虹县,归附的人数以万计,又恢复了宿州。王十朋上奏说“:王师以考虑百姓的利益为先,开始对他们招纳,招纳不到就讨伐他们,请求以此警告张浚。金军将领已经投降的,应迅速加封赏爵,以激励归顺者。”皇上都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
遇上李显忠、邵宏渊不和,朝廷军队失去纪律,张浚上表自我弹劾,主和者乘机唱反调。王十朋上疏说“:我一向不了解张浚,听到他发誓不与敌人共生存,心中实在仰慕他。前次轮到回答皇上问题时,就说金一定毁除盟约,请求用张浚。陛下即位后,令张浚督军守江、淮,今天张浚派将夺取二县,一月三捷,都证明皇上任用张浚并没有错。等到官军一失利,横议飞起。我认为今天的军队,为了祖宗的陵墓寝庙,为了为二帝复仇,为了二百年的境土,为了中原吊民伐罪,不能与以前好大生事的军队相比。陛下恢复国土的志愿已经确立,实在不能因为一次失败被大众议论而动摇,然而异论纷纷,张浚已经等待定罪,我怎么还能位居台谏风宪之职呢!请求皇上贬谪我。”又说“:我听说近日皇上想派龙大渊抚谕淮南,可信吗?”皇上说:“没有此事。”王十朋又说:“听说皇上想以杨存中为御营使。”皇上默认。
皇上改命王十朋为吏部侍郎,王十朋极力推辞,皇上任命他为饶州知州。饶州与湖相连,强盗出没其间,听说王十朋来了,一晚上全逃走了。丞相洪适请求要过去学校的地基以扩大其园圃,王十朋说“:先圣所居的地方,王十朋怎么敢给人。”王十朋被调到夔州任知州,饶州百姓到各衙门请求留住他,没有结果,于是百姓斩断大桥,以阻止王十朋的离去,王十朋于是坐车从小道走了,大家又修好桥,以“王公”命名。
皇上调王十朋为湖州知州,召他进宫对话,刘珙请求留下他,皇上说“:我难道不了解王十朋,只是湖州遭水灾,没有王十朋不能安抚好。”王十朋到了湖州,户部责问拖欠的虚款三十四万,王十朋令部下持券前往辨明,吏部不允许,王十朋就请求去主管一祠观。王十朋被起用为泉州知州,十朋以前在湖州拿出俸禄创办贡院,这时又为泉州建了一个,尤其宏伟雄壮。
王十朋共历任四郡,布施皇上恩惠,体恤百姓疾苦,士人中之贤者纷纷归到门下,都以礼相待。每月初一、十五在学宫会集学生,讲解经学,询问治政之事,下属间有不称职的,反复告诫,使他们自我改过。百姓交租让他们自己称量,听到的人相互转告,拖欠租子很久的也愿意偿还。遇到上庭打官司的,王十朋温和地晓之以理,大多数人都心服而退。所到地方的人都绘他的像并祀奉他,离去的时候,老幼痛哭流涕地挽留他,并送他到境外,思念他像思念父母一样。饶州干旱很久了,王十朋一到饶州境雨就下了;湖州阴雨连绵,王十朋一到湖州境就雨过天晴。王十朋祷告的一定应验,他的诚意不仅仅使人感动,而且也使天地鬼神感动。
东宫建成,王十朋被任命为太子詹事,他极力推辞,皇上诏令州郡以礼请他来,王十朋于是勉强带病前往朝廷,因为脚病不能走,皇上诏令派人扶着,免去他的拜礼。王十朋拜见东宫,太子因为过去跟他学习,对他更加礼貌。皇上又诏令王十朋免去到朝廷参拜,派中使到他家赐给他一套衣服和金带。王十朋病好后,多次上书告老,最后以龙图阁学士之职退休,任命下达就死了,终年六十岁。绍熙三年(1192),皇上赐给王十朋谥号为“忠文”。
王十朋对父母很孝顺,守丧其间不与妻子同床,与二个弟弟友爱,郊祀推恩时先奏上他们的名字,死后他的二个儿子还是布衣。王十朋的书室匾上写着“不欺”,常常自比作诸葛亮、颜真卿、寇准、范仲淹、韩琦、唐介,朱熹、张木式很尊敬他。
王十朋的儿子闻诗、闻礼,都好学自立。闻诗为光州知州、提点江东刑狱;闻礼为常州知州、江东转运判官,治政时能守住家法,人们也思念、仰慕他们。
杜莘老字起莘,眉州青神人,唐朝工部杜甫的十三世孙。杜莘老幼年时,正是严禁学读苏氏文章之时,而他却喜欢朗诵学习苏氏的文章。绍兴年间,杜莘老考中进士,因为双亲年纪大不能前往参加朝廷的策试,被赐予同进士出身。杜莘老被任命为梁山军教授,跟随他学习的人很多。
秦桧死后,魏良臣主持朝政,杜莘老上疏论述天下的利害之事。魏良臣向朝廷推荐他,杜莘老被分配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彗星在东方出现,高宗下诏求直言,杜莘老上书论述说:“彗星,是绿色的气体所生,多为战争的征兆。国家为了百姓停止了战争,而将帅骄士兵惰,军政不整。因此今天上天警告我们要整顿人事,多考虑那些令人担忧的事情,并加强预防,没有比这种事更重要的了。”他又陈述了时弊十件。当时应答诏令的人很多,皇上令选择其中议论切中的人加以推恩以勉励他,后来经过评审,杜莘老位于首位,因此他被提升了一级,升为敕令删定官、太常寺主簿,升为博士。轮到他回答皇上的提问,他说:“金将要废除盟约,我们应该整顿边备,不要指望敌人不会侵犯,我们要有所准备以待来攻。”皇上再三称好。
宋朝国都南迁后,典章制度散失,多是有关部门根据记忆记录的,遇到凶礼又避讳不记录。显仁皇后崩逝,在讨论葬礼时有疑问,官吏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杜莘老根据古代礼仪加以裁定。大殓的前一天,宰相传旨询问含玉的规定,杜莘老说:“礼院过去确实没有记载此事,请按照《周礼》典瑞郑玄《注》制定礼仪,就可以了。”杜莘老又立即写文奏上,皇上看了后说“:你是真正的礼官呀。”等到虞祭时,有人说皇上哀伤过度以致成疾,想让宰相代行此事。杜莘老说:“古今没有这样做的。”最终改正了这种做法。
杜莘老升为秘书郎,他与皇上讨论江、淮守备之事,皇上说:“你说到这件事,真是十分地忧国。”皇上提拔他为监察御史。杜莘老升为殿中侍御史,他进宫回答皇上的提问,皇上说:“知道你不畏强暴,所以有这个任命,从此靠你了。”陈俊卿已经被解除了言官之职,力求离朝,杜莘老于是上奏,从容地说“:多事之秋,令陈俊卿等位居谋划国事之处,对国家一定大有益处。”皇上认为是这样,陈俊卿于是又留下了。
金派使者送来侮辱性的信,带来了钦宗凶吉的情况,请求淮、汉之地,指名索取大臣。皇上决定亲征,杜莘老上疏赞美皇上,并说:“敌人欺骗上天背弃盟约,应当不用害怕,随时准备等待来犯,不要因为小小的失利、挫折就被异议所动摇,被献谀的话所迷惑而放松警惕,那么人心有依靠而士气振作。皇上应该不限于早晚,接见大臣、侍从,商讨国家大事;重申令侍从、台谏、监司、守臣立即推举可用之才。”杜莘老又说“:皇上亲征之期日近,而禁卫军只有五千余人,其中老弱士兵占一半,以至于不能参加战斗,希望圣上立即加以留意考虑。”杜莘老所说之事都得以施行。
带御器械刘炎掌管禁中市易,他与北方商人勾结,牟取暴利。一天,他看见杜莘老,于是谈及朝政大事,言语狂妄荒谬,杜莘老听到后,斥责他并奏请让他降职为嘉州监税官。知枢密院事周麟之,当初请求出使金国,等到金的侮辱性的信到后,他听说金将要重兵侵入边境,于是十分恐慌,建议说不必派使者。杜莘老弹劾周麟之,他说:“内怀奸心欺骗皇上,避开事情和困难,当感到生命有危险时,恐惧以至于哭泣,大家对他有‘哭杀富郑公’之讥。”不久皇上给周麟之一个宫观闲职。杜莘老再次上书弹劾他,于是皇上责罚他去瑞州。
皇上宠幸的医官承宣使王继先恃宠干涉法规,比官府还富裕,其子弟直接进入馆阁任职,其住宅规模豪华程度超越了等级,还有一些其他的产业、额外的财富遍布于郊外,几十年来没有敢动摇他的地位,他听到边境紧急的消息,就乘车带上贵重宝物回到吴兴以逃避敌人的算计。杜莘老论疏他有十条罪状,皇上说:“当初因为太后靠吃他的药,稍稍给予了一些恩宠予他,不想这小人骄横到如此地步。”杜莘老说:“王继先的罪状之多,就如他的头发之多数也数不清,我所上奏的,只是一个大概。”皇上起身说:“有恩惠没有威严,有赏赐没有惩罚,即使是尧舜也不能治理好天下。”于是诏令王继先在福州居住,其子孙都勒令停职。没收其财产以千万计,诏令卖掉王继先的财物,把所得之钱放入御前激赏库,专门用以奖赏将士,天下百姓都拍手称快。
内侍张去为把御马院西兵二百人头顶上的头发理去,国都的人感到惊异,议论纷纷。杜莘老弹劾他,皇上怀疑杜莘老没有调查清楚,很不高兴。杜莘老坚持上奏不停,竟罢去了张去为的御马院之职,以致让他退休,而杜莘老也以直显谟阁任遂宁府知府。给事中金安节、中书舍人刘珙驳还制书,于是杜莘老被改任司农少卿,不久他请求任朝外官,仍然给他遂宁知府之职。
当初杜莘老从蜀到朝廷去,没有带家眷同行。高宗听说他清静修身独处,很看重他。一天杜莘老回答皇上的提问。皇上褒谕他说:“听说你离开蜀后,就坐用蒲草编成的圆垫,用纸做的帐子,像僧人一样,别人难以比得上你呀。”不久,就提拔选用他。杜莘老在中都任职很久了,颇知公论之褒贬,对奸佞者的主要罪行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曾叹道:“台谏应当论及天下第一大事,如果有所畏惧,姑且论及其次要的,这是欺骗他的良心不尊敬他的国君呀。”等到杜莘老任言官,言无不尽,毫不隐讳,把众人所指责的事全部去除,其名声轰动一时,国都的人一称赞骨头硬敢言的人就指为杜殿院。杜莘老治理郡事,年终考核为各州第一。
孝宗受禅即位,杜莘老呈进三条建议,即定国是、修内政、养根本。不久杜莘老死去,终年五十八岁。
黄洽 汪应辰 王十朋 吴芾 陈良翰 杜莘老
黄洽,字德润,福州候官人。隆兴元年,以太学生试春官第二,诏循故事,未临轩,赐第二人及第。授绍兴府观察判官。秩满,就铨选,不用前名例谒庙堂。宰相陈俊卿白于上,改宣义郎,除国子博士。
适有旨职事官无待次,改差浙东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继为太学国子博士,枢密院编修官,通判福州。奉祠,召为太常丞。请外,孝宗方厉精求治,曰:"黄洽厚德,方任以事。"不许。当对,奏三事:备事莫若储才,士卒当练其心,军政必预为谋。上矍然,洽徐奏:"愿戒饬州郡,毋烦扰以致寇,毋轻易以玩寇。寇扰而后定,伤根本多矣。"繇秘书郎迁著作郎。上谕词臣:"秘阁储英俊为异时公卿用,行黄洽词,可及之。"
除右正言,首奏:"谏臣非具员,职在谏争,朝政有阙,所当尽言。"上亦以为端士,许其尽言无隐。除侍御史。会水旱频仍,因祠祭上言:"此事全在一念,陛下夙兴默想,专精在民,身虽法宫,心则坛壝,洋洋左右,理非漠然。几岁荒歉之由,必有未尽契神示之心者。"一日特诏:"诸路奉行荒政不虔,差官按视安集。"洽亟奏:"使者一出,官吏必须知畏。其常平一司,所职何事?淮、浙、江东见有使,以五使分五路,尚虑不周知。今遣一人兼二三路,不过阅图帐户口多寡,地里辽邈,安能遍历乎?若专责常平,名正而职举,事分而察精。"又奏:"艺祖惩藩镇偏重之失,不欲兵民之权聚于一夫之手。今使主兵官兼郡寄,是合兵民权为一,且属边徼,偏重尤甚。"上皆嘉纳。洽所论列,未尝捃摭细故他慝以累其终身。
除右谏议大夫。上方锐志肄武,洽因风谏,言:"《颐》之大象:'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言语饮食犹谨节之,况其他乎?凡筋力喘息之间,一有过差,皆非所以养其身也。"上曰:"卿言无非仁义忠孝,可为万世臣子之法,朕常念之。"洽在经筵,言:"宰相代天理物,要在为国得人。人主之命相,任则勿疑。宰相重则朝廷尊,朝廷尊则庙社安。宰相抡才任职,当尽公心。君子进则庶职举,庶职举则天下治。"上首肯再三,乃曰:"卿如良金美玉,浑厚无瑕,天其以卿为朕弼耶?"
除御史中丞,奏:"荐举请托,必竞于宰执、台谏之门,若宰执、台谏不为人觅举,使士大夫咸自率厉,以公道得之,岂不甚善。或果知其人,露章以荐,亦何不可。"潭州奏强盗罪不至死应配者坐加役流,有旨具议。洽曰:"强盗异他盗,以其故为也。若止髡役,三年之后,圈槛一弛,豨突四出,善良受害,可胜数耶?况役时必去防闲之具,走逸结合,患尤甚焉。"上深然之。
除参知政事。上曰:"卿每告朕用人,今卿居用人之地,不可不勉。"上因商榷除目,洽罄谒无所顾避,上大喜曰:"五十年无此差除。"除知枢密院事。洽累章求去,许之,除资政殿大学士、知隆兴府。
光宗受禅,特诏言事,洽奏:"用人为万世不易之论,臣前以此纳忠寿皇,今复告于陛下。"屡乞归田,寻畀提举洞霄宫。方未得请也,人劝之治第,洽曰:"吾书生,蒙拔擢至此,未有以报国,而先营私乎?使吾一旦罪去,犹有先人敝庐可庇风雨,夫复何忧。"庆元二年致仕。
洽常言:"居家不欺亲,仕不欺君,仰不欺天,俯不欺人,幽不欺鬼神,何用求福报哉!"六年七月,薨,年七十九。赠金紫光禄大夫。洽质直端重,有大臣体,两朝推为名臣。有文集、奏议八十五卷。
汪应辰,字圣锡,信州玉山人。幼凝重异常童,五岁知读书,属对应声语惊人,多识奇字。家贫无膏油,每拾薪苏以继晷。从人借书,一经目不忘。十岁能诗,游乡校,郡博士戏之曰:"韩愈十三而能文,今子奚若?"应辰答曰:"仲尼三千而论道,惟公其然。"
未冠,首贡乡举,试礼部,居高选。时赵鼎为相,延之馆塾,奇之。绍兴五年,进士第一人,年甫十八。御策以吏道、民力、兵势为问,应辰答以为治之要,以至诚为本,在人主反求而已。上览其对,意其为老成之士,及唱第,乃年少子,引见者掖而前,上甚异之。鼎出班特谢。旧进士第一人赐以御诗,及是,特书《中庸篇》以赐。初名洋,与姓字若有语病,特改赐应辰。上欲即除馆职,赵鼎言:"且令历外任,养成其材。"乃授镇东军签判。故事,殿试第一人无待次者,至是,取一年半阙以归。舍人胡寅行词曰:"属者延见多士,问以治道,尔年未及冠,而能推明帝王躬行之本,无曲学阿世之态。"
应辰少受知于喻樗,既擢第,知张九成贤,问之于樗,往从之游,所学益进。初任,赵鼎为帅,幕府事悉谘焉。岁小旱,命应辰祷雨名山即应,越人语之曰:"此相公雨。"鼎曰:"不然,乃状元雨也。"
召为秘书省正字。时秦桧力主和议,王伦使还,金人欲以河南地归我。应辰上疏,谓:"和议不谐非所患,和议谐矣,而因循无备之可畏。异议不息非所患,异议息矣,而上下相蒙之可畏。金虽通和,疆埸之上宜各戒严,以备他盗。今方且肆赦中外,褒宠将帅,以为休兵息民自此而始。纵忘积年之耻,独不思异时意外之患乎?此因循无备之所以可畏也。方朝廷力排群议之初,大则窜逐,小则罢黜,至有一言迎合,则不次擢用。是以小人窥见间隙,轻躁者阿谀以希宠,畏懦者循默以备位,而忠臣正士乃无以自立于群小之间,此上下相蒙之所以可畏也。臣愿勿以和好之可无虞,而思患预防,常若敌人之至。"疏奏,秦桧大不悦,出通判建州,遂请祠以归。寓居常山之永年院,蓬蒿满迳,一室萧然,饘粥不继,人不堪其忧,处之裕如也,益以修身讲学为事。自是凡三主管崇道观,在隐约时,胸中浩然之气凛然不可屈。
张九成谪邵州,交游皆绝,应辰时通问。及其丧父,言者犹攻之,而应辰不远千里往吊,人皆危之。通判袁州,凡所予夺,人无异词。始至,或以其书生易之,已乃知吏师所不能及。丞相赵鼎死朱崖,扶丧过郡,应辰为文祭之曰:"惟公两登上宰,皆直艰危之时;一斥南荒,遂为死生之别。事已定于盖棺,恩特容于归骨。"吏付之火。其子借三兵以归,道出衢州,章杰为守,希桧意,指应辰为阿附,为死党,符移讯鞫,偏搜行橐,求祭文不可得。时胡寅遗桧书,谓此事不足竟,事乃寝。
通判静江府,逾期不得代,乃沿檄归省其母。继差通判广州。时桧所深忌者赵鼎、张浚,鼎既死而浚独存,未快其意。江西运判张常先笺注前帅张宗元与浚诗,言于朝,其词连逮者数十家,将诬以不轨而尽去之。狱既具,桧死,应辰幸而免。
明年,召为吏部郎官,迁右司。母老乞外,丞相苦留之曰:"方进用,未应尔。"应辰曰:"亲老矣,不可缓。"乃出知婺州。郡积欠上供十三万缗,朝廷命宪漕究治,应辰谓急则扰民,乃与诸邑蠲宿逋,去苛敛,定期会,窒渗漏,悉为补发。寻丁内艰去,庐于墓侧。
服阕,除秘书少监,迁权吏部尚书。李显忠冒具安丰军功赏五千余人,应辰奏驳之。权户部侍郎兼侍讲。应辰独员当剧务,节冗费,常奏:"班直转官三日,而堂吏增给食钱万余缗;工匠洗泽器皿仅给百余千,而堂吏食钱六百千;塑显仁神御,半年功未及半,而堂吏食钱已支三万、银绢六百匹两。他皆类此。"上惊其费冗,命吏部裁之。
金渝盟,诏求足食足兵之策,应辰奏曰:"陆贽有云:'将非其人,兵虽多不足恃;操失其柄,将虽才不为用'。臣之所忧,不在兵之不足,在乎军政之不修。自讲和以来,将士骄惰,兵不阅习,敌未至则望风逃遁,敌既退则谩列战功,不惟佚罚,且或受赏。方时无事,诏令有所不行,一旦有急,谁能听命以赴国家之难。望发英断,赏善罚恶,使人人洗心易虑,以听上命,然后号令必行矣。"
三十二年建储,以孝宗名与唐庐江王、晋楚王同,诏改为"晔",应辰以为与唐昭宗同,白左相陈康伯,遂改今名。集议秀王封爵,应辰定其称曰"太子本生之亲"。议入,内降曰:"皇太子所生父,可封秀王。"暨内禅,拟于传位日降赦,应辰言:"唐太宗受禅于高祖,明年正月始改元。"乃从其说。又议改元"重熙",应辰谓契丹尝以纪年,遂改隆兴。一朝大典礼,多应辰所定。
议太上尊号,李焘、陈康伯密议以"光尧寿圣"为称。及集议,或谓:"尊号始自开元,罢于元丰,今不当复,况太上视天下如弃敝屣,岂复顾此?"应辰主之尤力。或又言:"主上奉亲,乌得援元丰自却为比?"于是议状书者半,不书者半。明日,应辰复与金安节等十二人各陈所见,大概谓"光尧"近乎"神尧","寿圣"乃英宗诞节,尝以名寺。御史周必大亦以为问,应辰答以"尧"岂可"光"。是语有闻之德寿者,高宗因上过宫,云:"汪应辰素不乐吾。"于是有诏:尊号之议,已尝奏知,不容但已。安节等遂奉诏。
应辰连乞补外,遂知福州。未几,升敷文阁待制,举朱熹自代。在镇二年,会朝廷谋蜀帅,乃以敷文阁直学士为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陛辞,特降诏抚谕。入境,以书与宣抚使吴璘,令以抚谕诏申严号令。既至,免利路民饷运,徙沿边戍兵就粮内郡,纵保胜义士复业,存左藏所解白契二百万以备不虞,悉奏行之。有谓蜀中纲马驿程由梁、洋、金、房,山路峻险,宜浮江而下,诏吴璘措置。执政、大将皆主其说,应辰与夔帅王十朋力言其不便,遂得中止。二税勘合,每贯取二十钱,乾道诏旨尝减三之一,有欲增之者,应辰与两漕臣列奏,言:"勘合不以钞计,而以贯石匹两计,是阳为减而阴实增之也。以成都一路计之,岁入三十万,今以所增为六十万,计以四路,不知几倍。虽非兴利者所便,而民受其赐多矣。"
璘时驻蜀口武兴,精兵为天下冠,既老且病,应辰密奏以关陕大将系国安危,所当预图。于是执政传旨,若璘不起,令制司暂领其任。暨璘死,应辰遂摄宣抚之职,蜀道晏然。
虞允文寻以知枢密院事宣抚四川,应辰援张浚例,乞罢制司,不许。总所牒委官核四川匿契税,应辰奏:"其不便者四,曰妨农废业,曰纵吏扰民,曰违法害教,曰长奸起讼。比户部已令人自首,州县收并已不少,其未尽者,有见行法令,不宜为此烦扰。"上曰:"论极有理,速罢止之。"
蜀大旱,诏问救荒之策,应辰奏:"利、阆、绵、梓军马粮料,随民力均敷,官虽支籴钱,民不得半价,若选官就岁熟处籴之,可以宽民力,第无钱束手,乞给度牒。"上曰:"汪应辰治蜀甚有声,且留意民事如此。"给度牒四百,永为籴本振济,遂移书诸路漕臣,亟救荒,且以绵、剑和籴告之,而全蜀蒙惠。
刘珙拜同知枢密院事,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才能,臣所不及。"已,得旨召还。邛之安仁年饥,挻起为盗,害及旁郡,即具奏,且檄茶马使招捕。旬月间,诛其渠魁,余悉抚定。或白之虞允文曰:"汪帅得无掩盗事不上闻乎?"宣司乃密奏,使人绐应辰曰:"邛寇事未敢奏,不审制司如何?"应辰以奏检报之,允文内愧。将行,代纳成都一府激赏绢估三万三千九百八十四匹。
冬,入觐,陛对,以畏天爱民为言。上曰:"卿久在蜀,宽朕西顾忧,军政民事革弊殆尽,蜀中除虚额,民间当被实惠。"应辰奏:"虚额去则州县宽,尚有两事,曰预借,曰对籴。预借乃州县累岁相仍,对籴则以补州县阙乏,民输米一石,即就籴一石,或半价,或不支,且多取赢。陛下近捐百万除预借之弊,对籴患止数州,愿并除之,则弊革无余矣。"
除吏部尚书,寻兼翰林学士并侍读。论爱民六事,庙堂议不合,不悦者众。一日,陈良佑登对,上告以"汪应辰言卿在蜀多诞谩。"良佑奏:"臣与应辰昨同从班,应辰请外,得衢州,臣惜其去,同奏留之。时边奏方急,臣不知应辰将为便私计也。奏既上,应辰以此大憾,乃为是说以中臣耳。"上曰:"乃尔邪!"
应辰在朝多革弊事,中贵人皆侧目。德寿宫方甃石池,以水银浮金凫鱼于上,上过之,高宗指示曰:"水银正乏,此买之汪尚书家。"上怒曰:"汪应辰力言朕置房廓与民争利,乃自贩水银邪?"应辰知之,力求去。会复出发运均输之旨,叹曰:"吾不可留矣,但力辨群枉,则补外之请自得。"乃力论其事有害无利,遂以端明殿学士知平江府。
韩玉被旨拣马,过郡,应辰简其礼。玉归,谮之于上曰:"臣所过州县,未有若平江之不治者。"上怪之。平江米纲至,有折阅,事上,连贬秩。力疾请祠,自是卧家不起矣,以淳熙三年二月卒于家。
应辰接物温逊,遇事特立不回,流落岭峤十有七年。桧死,始还朝,刚方正直,敢言不避。少从吕居仁、胡安国游,张栻、吕祖谦深器许之,告以造道之方。尝释克己之私如用兵克敌,《易》惩忿窒欲,《书》刚制于酒,惩窒、刚制皆克胜义,可不常省察乎?其义理之精如此。好贤乐善,出于天性,尤笃友爱,尝以先畴逊其兄衢,虽无屋可居不顾也。子达,继登进士第,仕至吏部尚书、端明殿学士。
王十朋,字龟龄,温州乐清人。资颖悟,日诵数千言。及长,有文行,聚徒梅溪,受业者以百数。入太学,主司异其文。
秦桧死,上亲政,策士,谕考官曰:"对策中有陈朝政切直者,并置上列。"十朋以"权"为对,大略曰:"揽权者,非欲衡石程书如秦皇,传餐听政如隋文,强明自任、不任宰相如唐德宗,精于吏事、以察为明如唐宣宗,盖欲陛下惩既往而戒未然,威福一出于上而已。尝有铺翠之禁,而以翠羽为首饰者自若,是岂法令不可禁乎?抑宫中服浣濯之化,衣不曳地之风未形于外乎?法之至公者莫如选士,名器之至重者莫如科第。往岁权臣子孙、门客类窃巍科,有司以国家名器为媚权臣之具,而欲得人可乎?愿陛下正身以为本,任贤以为助,博采兼听以收其效。"几万余言。上嘉其经学淹通,议论醇正,遂擢为第一。学者争传诵其策,以拟古晁、董。
上用其言,严销金铺翠之令,取交址所贡翠物焚之。诏:"十朋乃朕亲擢。"授绍兴府签判。既至,或以书生易之,十朋裁决如神,吏奸不行。时以四科求士,帅王师心谓十朋身兼四者,独以应诏。召为秘书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先是,教授入讲堂居宾位,十朋不可,皇孙特加礼而位教授中坐。
金将渝盟,十朋轮对,言:"自建炎至今,金未尝不内相残贼,然一主毙,一主生,曷尝为中国利?要在自备如何。御敌莫急于用人,今有天资忠义、材兼文武可为将相者,有长于用兵、士卒乐为之用可为大帅者,或投闲置散,或老于藩郡,愿起而用之,以寝敌谋,以图恢复。"盖指张浚、刘锜也。又言:"今权虽归于陛下,政复出于多门,是一桧死百桧生也。杨存中以三衙而交结北司,以盗大权。汉之祸起于恭、显,王氏之相为终始;唐之祸起于北军,藩镇之相为表里。今以管军位三公,利源皆入其门,阴结诸将,相为党援。枢密本兵之地,立班甘居其后。子弟亲戚,布满清要。台谏论列,委曲庇护,风宪独不行于管军之门,何以为国!至若清资加于哙五;高爵滥于医门;诸军承受,威福自恣,甚于唐之监军;皇城逻卒,旁午察事,甚于周之监谤;将帅剥下赂上,结怨三军;道路捕人为卒,结怨百姓;皆非治世事。"上嘉纳,戢逻卒,罢诸军承受,更定枢密、管军班次,解杨存中兵权,其言大略施行。秦桧久塞言路,至是十朋与冯方、胡宪、查籥、李浩相继论事,太学生为《五贤诗》述其事。除著作郎。
三十一年正月,风雷雨雪交作,十朋以为阳不胜阴之验,遣陈康伯书,冀以《春秋》灾异之说力陈于上,崇阳抑阴,以弭天变。迁大宗正丞,亟请祠归。金犯边,起刘锜为江、淮、浙西制置,张浚帅金陵,悉如其言。
孝宗受禅,起知严州。召对,首言:"太皇非倦勤时,而以大器付陛下,贤于尧、舜,陛下当思以副太上者。今社稷之安危,生民之休戚,人才之进退,朝廷之刑赏,宜若舜之协尧,断然行之,以尽继述之道。"拜司封郎中,累迁国子司业。言:"今居位者往往职之不举,宜有以革之。人主有大职三,任贤、纳谏、赏罚是也。"上嘉之。除起居舍人,升侍讲。时左右史失职久,十朋除起居郎,胡铨奏四事,语在《胡铨传》。除侍御史,上谓胡铨曰:"比除台官,外议如何?"铨曰:"皆谓得人。"上曰:"卿与十朋皆朕亲擢。"
十朋见上英锐,每见必陈恢复之计。及将北伐,上疏曰:"天子之孝莫大于光祖宗、安社稷,因前王盈成而守者,周成康、汉文景是也;承前世衰微而兴者,商高宗、周宣王是也;先君有耻而雪之,汉宣帝臣单于、唐太宗俘颉利是也;先君有仇而复之,夏少康灭浇、汉光武诛莽是也。迹虽不同,其为孝一也。靖康之祸,亘古未有,陛下英武,慨然志在兴复。窃闻每对群臣奏事,则曰:'当如创业时。'又曰:'当以马上治之。'又曰:'某事当俟恢复后为之'。比因宣召,语及陵寝,圣容恻然,曰:'四十年矣。'陛下之心真少康、高宗、宣王、光武之心,奈何大臣不能仰副圣心?愿戒在位者,去附和之私心,赞国家之大计,则中兴日月可冀矣。"因论史浩八罪,曰怀奸、误国、植党、盗权、忌言、蔽贤、欺君、讪上,上为出浩知绍兴府。十朋再疏,谓:"陛下虽能如舜之去邪,未能如舜之正名定罪。绍兴密迩行都,浩尝为属吏,奸脏彰闻,亦何颜复见其吏民。"遂改与祠。
史正志与浩族异,拜浩而父事之,十朋论正志倾险奸邪,观时求进,宜黜正志以正典刑。林安宅出入史浩、龙大渊门,盗弄威福,至是诈病求致仕,十朋并疏其罪。皆罢去。
张浚出师复灵壁、虹县,归附者万计,又复宿州。十朋奏:"王师以吊民为主,先之以招纳,不获已而战伐随之,乞以此指戒浚。金将既降,宜速加爵赏,以劝来者。"上皆嘉纳。
会李显忠、邵宏渊不协,王师失律,张浚上表自劾,主和者乘此唱异议。十朋上疏言:"臣素不识浚,闻其誓不与敌俱生,心实慕之。前因轮对,言金必败盟,乞用浚。陛下嗣位,命督师江、淮,今浚遣将取二县,一月三捷,皆服陛下任浚之难。及王师一不利,横议蜂起。臣谓今日之师,为祖宗陵寝,为二帝复仇,为二百年境土,为中原吊民伐罪,非前代好大生事者比。益当内修,俟时而动。陛下恢复志立,固不以一衄为群议所摇,然异论纷纷,浚既待罪,臣其可尚居风宪之职!乞赐窜殛。"因言:"臣闻近日欲遣龙大渊抚谕淮南,信否?"上曰:"无之。"又言:"闻欲以杨存中充御营使。"上嘿然。
改除吏部侍郎,力辞,出知饶州。饶并湖,盗出没其间,闻十朋至,一夕遁去。丞相洪适请故学基益其圃,十朋曰:"先圣所居,十朋何敢予人。"移知夔州,饶民走诸司乞留不得,至断其桥,乃以车从间道去,众葺断桥,以"王公"名之。
移知湖州,召对,刘珙请留之,上曰:"朕岂不知王十朋,顾湖州被水,非十朋莫能镇抚。"至郡,户部责虚逋三十四万,命吏持券往辨,不听,即请祠去。起知泉州,十朋前在湖割奉钱创贡闱,又为泉建之,尤宏壮。
凡历四郡,布上恩,恤民隐,士之贤者诣门,以礼致之。朔望会诸生学宫,讲经询政,僚属间有不善,反复告戒,俾之自新。民输租俾自概量,闻者相告,宿逋亦愿偿。讼至庭,温词晓以理义,多退听者。所至人绘而祠之,去之日,老稚攀留涕泣,越境以送,思之如父母。饶久旱,入境雨至;湖积霖,入境即霁。凡祷必应,其至诚不独感人,而亦动天地鬼神。
东宫建,除太子詹事,力辞,诏州郡礼致,遂力疾造朝,以足疾不能趋,诏给扶减拜。谒东宫,太子以其旧学,待遇有加。又诏免朝参,遣中使以告及袭衣、金带就其家赐之。疾革,累章告老,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命下而卒,年六十。绍熙三年,谥曰忠文。
十朋事亲孝,终丧不处内,友爱二弟,郊恩先奏其名,没而二子犹布衣。书室扁曰"不欺",每以诸葛亮、颜真卿、寇准、范仲淹、韩琦、唐介自比,朱熹、张栻雅敬之。
子闻诗、闻礼,皆笃学自立。闻诗知光州、提点江东刑狱;闻礼知常州、江东转运判官,为治能守家法,人亦思慕之。
吴芾,字明可,台州仙居人。举进士第,迁秘书正字。与秦桧旧故,至是桧已专政,芾退然如未尝识。公坐旅进,揖而退,桧疑之,风言者论罢。通判处、婺、越三郡。知处州。处旧苦丁绢重,芾损之,以新丁补其额。
何溥荐芾材中御史,除监察御史。时金将败盟,芾劝高宗:"专务修德,痛自悔咎,延见群臣,俾陈阙失,求合乎天地,无愧乎祖宗,则人心悦服,天亦助顺矣。"上韪其言。迁殿中侍御史。
两淮战不利,廷臣争陈退避计,芾言:"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进为上策,退为无策。"既而金主亮毙,上疏劝亲征。车驾至建康,芾请遂驻跸,以系中原之望,高宗纳其说。会有密启还东者,下侍从、台谏议,芾言:"今欲控带襄、汉,引输湖、广,则临安不如建康便;经理淮甸,应接梁、宋,则临安不如建康近。议者徒悦一时扈从思归之人,非为国计。臣恐回凿之后,西师之声援不接,北土之讴吟绝望矣。"又言:"去岁两淮诸城望风奔溃,无一城能拒守者,此秦桧壅塞言路、挫折士气之余毒也。能反其道,则士气日振,而见危授命者有人矣。"
知婺州。孝宗初即位,陛辞,陈裴垍对唐宪宗"为治先正其心",以为临御之初,出治大原,无越于此。上嘉纳。至郡,劝民义役。金华长仙乡民十有一家,自以甲乙第其产,相次执役,几二十年。芾舆致十一人者,与合宴,更其乡曰"循理",里曰"信义",以褒异之。
知绍兴府。会稽赋重而折色尤甚,芾以攒宫在,奏免支移折变。鉴湖久废,会岁大饥,出常平米募饥民浚治。芾去,大姓利于田,湖复废。
权刑部侍郎,迁给事中,改吏部侍郎。以敷文阁直学士知临安府。内侍家僮殴伤酒家保,芾捕治之,徇于市,权豪侧目。执政议以芾使金,复除吏部侍郎,且议以龙大渊为副,芾曰:"是可与言行事者邪?"语闻,得罢不行。下迁礼部侍郎,力求去,提举太平兴国宫。
时芾与陈俊卿俱以刚直见忌,未几,俊卿亦引去。中书舍人阎安中为孝宗言二臣之去,非国之福。起知太平州。造舟以梁姑溪。历阳筑者久役溃归,声言欲趋郡境,芾呼至城下,厚犒遣之,而密捕倡乱者系狱以闻,诏褒谕。知隆兴府。
芾前后守六郡,各因其俗为宽猛,吏莫容奸,民怀惠利。再奉太平祠,屡告老,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后十年卒,年八十。尝曰:"视官物当如己物,视公事当如私事。与其得罪于百姓,宁得罪于上官。"立朝不偶,晚退闲者十有四年,自号湖山居士。为文豪健俊整,有表奏五卷、诗文三十卷。
陈良翰,字邦彦,台州临海人。蚤孤,事母孝。资庄重,为文恢博有气。中绍兴五年进士第。知温州瑞安县。俗号强梗,吏治尚严,良翰独抚以宽,催租不下文符,但揭示名物,民竞乐输,听讼咸得其情。或问何术,良翰曰:"无术,第公此心如虚堂悬镜耳。"殿中侍御史吴芾荐为检法官,迁监察御史。
孝宗初元,金主褒新立,求和,而中原旧人多求归,诏问何以处此,良翰言:"议和,复纳降,皆非是。必定计自治,而和不和,任之乃可。"张浚军淮、泗以规进取,而议者争献防江策,良翰言:"当固藩篱,专委任。今舍淮防江,却地夺便,朝廷过听,使督府不得专阃外事,误矣。"除右正言。
金再移书求故疆,良翰言:"中原皆吾故土,况唐、邓、海、泗又金渝盟后以兵取之,安得以故疆为言而归之?"汤思退主遣小使卢仲贤、李栻,良翰言:"仲贤轻儇无耻,栻自北来难信。"又言:"庙堂督府论议不同,边奏上闻,皆阳唯诺而阴沮败之。万一失事机,督府安得独任其责?"上矍然称善。
朝廷遣史正志至建康,与张浚议事乖牾,良翰劾之,上曰:"正志亦无罪。"良翰言:"陛下使浚守淮,则任浚为重,一郎官为轻,且正志居中,浚必为去就。"上悟,出正志为福建漕运。杨存中为御营使,总殿前军,良翰言:"存中久擅兵柄,太上皇罢就第,奈何复假使名?宜慎履霜之戒。"疏三上,存中竟罢。
李栻不敢涉淮,良翰奏夺其官。仲贤至汴,辄许金人以疆土、岁币而还,上大怒,下仲贤吏,欲诛之,宰相叩头恳请得免。复遣王之望、龙大渊,良翰言:"前遣使已辱命,大臣不悔前失,不谓秦桧复见今日!且金要我罢四郡屯兵以归之,是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决不可许。若岁币,则俟得陵寝然后与,庶犹有名。今议未决而之望遂行,恐其辱国不止于仲贤,愿先驰一介往,俟议决,行未晚也。"诏侍从、台谏议,多是良翰,遂以胡昉、杨由义为审议官,与敌议四郡不合,困辱而归。
思退尚执前论,正言尹穑附思退以撼督府。良翰为左司谏,疏论:"思退奸邪误国,宜早罢黜,张浚精忠老谋,不宜以小人言摇之。"孝宗曰:"思退前议固失,然朕爱其警敏,冀可效,卿其置之。若魏公则今日孰出其右,朕岂容有此意?纵有之,亦岂不谋卿等?此殆言者有异意,卿为朕谕之。"良翰顿首谢曰:"陛下言及此,天下幸甚。宰相纵无全才,宁取朴实,缓急犹可倚赖。思退庸狡,小黠大痴,将误国,且'警敏'二字,恐非明主卜相之法。"既退,以上语谕同列,穑勃然变色,明日亦请对,遂罢良翰言职。
两淮既撤备,金大入,孝宗始深悔。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乞召用良翰、胡铨、王十朋而斩思退等,思退由是始败。
良翰在谏省,成恭皇后受册,官内外亲属二十五人,良翰论其冗,诏减七人。知建宁府、福建转运副使,提点江东刑狱,移浙西,召为宗正少卿、兵部侍郎,除右谏议大夫。良翰言:"以蜀汉之师下关陕,以荆、襄、韩、魏,江、淮捣青、徐,此今日大计。四川既命大臣,而荆、淮未有任责者,亦当择重臣临之。"上称善。
进给事中。大将成闵冒请真奉,有司坐获谴,阁门王抃矫诏遣妄人谢显出境,显既抵罪,置闵与抃不问,良翰皆驳议,请正典刑。遂改礼部侍郎,不拜,以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召为太子詹事,既见,上属以调护之责。一日,召对选德殿,出手书唐太宗与魏征论仁德功利之说,俾极陈今日所未至者。良翰退,上疏,略曰:"仁德治之本,功利治之效,务本而效自至。今承天意,结民心,任贤能,退小人,择将帅,收军情,择监司,吏久任,皆行之有未至,诚能革此八弊,则仁德无累,功利自致矣。"上为之嘉叹,诏兼侍讲。
未几,以疾告老,除敷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宫。卒,年六十五。光宗立,特谥献肃。
杜莘老,字起莘,眉州青神人,唐工部甫十三世孙也。幼岁时,方禁苏氏文,独喜诵习。纪兴间,第进士,以亲老不赴廷对,赐同进士出身。授梁山军教授,从游者众。
秦桧死,魏良臣参大政,莘老疏天下利害以闻。良臣荐之,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彗星见东方,高宗下诏求言,莘老上书,论:"彗,盩气所生,多为兵兆。国家为民息兵,而将骄卒惰,军政不肃。今因天戒以修人事,思患预防,莫大于此。"因陈时弊十事。时应诏者众,上命择其议论切当推恩以劝之,后省以莘老为首,进一阶,迁敕令删定官、太常寺主簿,升博士。轮对,论:"金将败盟,宜饬边备,勿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上称善再三。
南渡后,典秩散失,多有司所记省,至凶礼又讳不录。显仁皇后崩,议礼有疑,吏皆拱手,莘老以古义裁定。大敛前一日,宰相传旨问含玉之制,莘老曰:"礼院故实所不载,请以《周礼》典瑞郑玄《注》制之,其可。"国立具奏,上览之曰:"真礼官也。"及虞祭,或谓上哀劳,欲以宰相行事。莘老曰:"古今无是。"卒正之。
迁秘书丞,论江、淮守备,上曰:"卿言及此,忧国深矣。"擢监察御史。迁殿中侍御史,入对,上曰:"知卿不畏强御,故有此授,自是用卿矣。"陈俊卿既解言职,力求去,莘老因奏事,从容曰:"多事之际,令俊卿辈在论思之地,必有补益。"上以为然,俊卿乃复留。
金遣使致嫚书,传钦宗凶问,请淮、汉地,指索大臣。上决策亲征,莘老疏奏赞上,且谓:"敌欺天背盟,当待以不惧,勿以小利钝为异议所摇,谀言所惰,则人心有恃而士气振矣。宜不限早暮,延见大臣、侍从,谋议国事;申敕侍从、台谏、监司、守臣,亟举可用之才。"又言:"亲征有期,而禁卫才五千余,羸老居半,至不能介胄者,愿亟留圣虑"事皆施行。
带御器械刘炎筦禁中市易,通北贾,大为奸利。一日,见莘老,辄及朝政,语狂悖,莘老以闻,斥监嘉州税。知枢密院事周麟之初请使金,及嫚书至,闻金将盛兵犯边,乃大恐,建言不必遣使。莘老劾麟之:"挟奸罔上,避事辞难,恐惧至于掩泣,众有'哭杀富郑公'之诮。"寻与宫观。疏再上,乃责瑞州。
幸医承宣使王继先怙宠干法,富浮公室,子弟直延阁,居第僣拟,别业、外帑遍畿甸,数十年无敢摇之者,闻边警,亟辇重宝归吴兴为避敌计。莘老疏其十罪,上曰:"初以太后铒其药,稍假恩宠,不谓小人骄横乃尔。"莘老曰:"继先罪擢发不足数,臣所奏,其大概耳。"上作而曰:"有恩无威,有赏无罚,虽尧舜不能治天下。"诏继先福州居住,子孙皆勒停。籍其赀以千万计,诏鬻钱入御前激赏库,专以赏将士,天下称快。
内侍张去为取御马院西兵二百髡其顶,都人异之,口语籍籍。莘老弹治,上疑其未审,不乐。莘老执奏不已,竟罢去为御马院,致仕,而莘老亦以直显谟阁知遂宁府。给事中金安节、中书舍人刘珙封还制书,改司农少卿,寻请外,仍与遂宁。
始莘老自蜀造朝,不以家行。高宗闻其清修独处,甚重之,一日因对,褒谕曰:"闻卿出蜀,即蒲团、纸帐如僧然,难及也。"未几,遂擢用。莘老官中都久,知公论所予夺,奸蠹者皆得其根本脉络,尝叹曰:"台谏当论天下第一事,若有所畏,姑言其次,是欺其心不敬其君者也。"及任言责,极言无隐,取众所指目者悉击去,声振一时,都人称骨鲠敢言者必曰杜殿院云。治郡,课绩为诸州最。
孝宗受禅,莘老进三议,曰定国是、修内政、养根本。寻卒,年五十八。
论曰:黄洽浑厚有守,应辰学术精醇,尤称骨鲠。十朋、吴芾、良翰、莘老相继在台府,历诋奸幸,直言无隐,皆事上忠而自信笃,足以当大任者,惜不尽其用焉。